她兀自沉思着新制的毒烟,过了许久才看到一边站着的陆瞳,遂冲陆瞳和颜悦色道:“你倒有福,如此竟没被冻死。这回你也辛苦了,桌上有吃的,快去吃吧。”
陆瞳木讷地应了一声,爬到凳子上,抓起桌上的糯米糕狼吞虎咽起来。
她实在是太饿、也太冷了。
身后芸娘还在继续说话:“身僵口麻,行动不得,偏神智清醒,恍如醉态,胜过饮尽千觞烈酒。不如就叫‘胜千觞’好了。”
胜千觞……
耳边似有渺远钟声清旷,伴随着人的尖叫呼喊,陆瞳猛地睁开眼。
日光从雕花木窗缝隙中透进来,在地上落下斑驳光影。
一夜雨后,日出天晴。
银筝从外面匆匆进来:“姑娘,出事了。”
陆瞳看向她。
她低声道:“寺里死人了。”
万恩寺中死了个人。
昨夜下了一夜雨,山寺安静,今日一早僧人去殿房搬移法会上要用的放生龟鳖时,才发现殿中水缸里溺死了个人。
这事惊动了寺中上下,青莲法会前一夜,佛殿中死人,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
陆瞳和银筝出了房门,便见无怀园中一片嘈杂,香客女眷们听闻此事,个个都从房中出来,人人面带惊惶。
隔壁有人在问:“听说了吗?寺里昨夜死了个人,还是咱们无怀园的!”
又有人道:“咱们这边的?谁啊?”
“不知道,差人正盘问着。阿弥陀佛,怎么偏在这时候死人呢?”
陆瞳对耳边议论充耳不闻,只看向前方,那里,有皂衣差役正匆匆往偏殿方向赶去。
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陆大夫?”
陆瞳一顿,回身看去。
就见无怀园园口,日色新霁,垂柳荫中,倚着个穿乌色圆领窄袖锦袍的年轻人,乌发以金冠束起,玉质金相,生得极好。
他手里兀自掐着一簇新嫩柳枝,见陆瞳望过来,便粲然一笑,道:“又见面了。”
陆瞳微怔。
竟是那位昭宁公世子,殿前司右军指挥裴云暎。
第四十八章 变故
陆瞳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裴云暎。
昨日雨中匆匆一瞥,她见裴云暎随身边僧人离去的方向并不在这头,许来寺中有别的事要做。没料到今日一早在这里遇到了。
她尚未回答,那头,裴云暎身边一个高大绿衣男子问他:“这位是……”
他轻笑:“一个熟人。”
陆瞳自认与这位裴世子不过一面之缘,绝对称不上熟悉。只是如今人在这里,晾着不理反倒欲盖弥彰。遂大大方方冲他颔首:“裴大人。”
裴云暎笑着走到她跟前。
万恩寺来上香的香客多是女眷,又因法会沉素,穿得多半素简。这人穿衣颜色也并不艳丽,然而金冠乌衣穿在他身上,身后层层新柳碧翠、春草芬芳,总添几分常人没有的俊秀风流。
美貌青年无论站在何处,总是抢眼。不多时,就有人从方才命案的慌乱中回过神来,频频打量这头。
裴云暎看向陆瞳,向她身后无怀园的长廊望了一眼,问:“陆大夫怎么在这里?”
陆瞳回道:“我来上香。”
他笑着开口:“不是说,医者与阎王是死对头,陆大夫怎么还信神佛?”
陆瞳语气不变:“医者也要求姻缘。”
闻言,裴云暎似有些意外,随即很快看向园门处,那里,更多的皂衣差役正往法殿方向走去。
陆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听见他道:“放生殿死了个人。”
裴云暎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陆大夫怎么不去看看?”
昨夜雨水未干,在他身后,几叶芭蕉上残雨滚落,如洒了一地晶莹断珠。
银筝紧张得手心渗出一层细汗。
陆瞳平静开口:“大夫看活人,仵作才看死人。我不是仵作。”
他点头:“也是。”又看着陆瞳,叹了一声:“陆大夫,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总是很防备。说起来,我还救过你,过去也不曾得罪过你吧。”
这人虽是叹息的,面上却含笑。上次在胭脂铺里光线昏暗,如今微暖日头下看得清楚,他笑起来时,唇边有一处小小梨涡,平白给他添了不少少年人才有的明朗亲切。
如果能忽略他眼底探究之意的话。
陆瞳神色未变,淡道:“裴大人多思。”
他看陆瞳一眼,正要再说话,忽然有人跑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住:“大人!”
是个穿紫藤色丝袍的少年人,圆脸圆眼,瞧见陆瞳,这少年亦是一怔,随即惊喜道:“这不是我们上次在宝香楼下遇到的那位姑娘嘛!”
陆瞳也认了出来,上一回,裴云暎就是让这少年将吕大山带回去的,她还依稀记得这少年的名字,似乎叫段小宴。
段小宴似有满腹寒温要和陆瞳相叙,奈何裴云暎只淡淡看他一眼,他便只能立好,一字一句地回禀方才得来的消息。
“放生殿中死了个人,溺死在装放生龟的水缸里了。仵作来看过,说是他酒后神智不清,失足跌进水缸里没爬起来才死了的。”
一边的萧逐风闻言,皱眉问:“既然酒醉,怎么还会到废弃偏殿?”
段小宴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嘛,那殿里还发现了纸马疏头,神龛里还有香灰。这人是来拜神的,拜什么神不好,偏偏是前朝神像。这回麻烦大了,人虽死了,只怕家里还有得缠。”
没有明令禁止供奉前朝神像,但供奉前朝神像有没有罪,天下人心知肚明。
裴云暎嗤了一声:“喝了酒又要供奉,这人心挺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