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卜勒定律(29)
从单手到双手,方知锐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下的黑白琴键跳动,面庞的轮廓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组成少年面容的线条和他弹奏的钢琴曲一样忧郁而默寞,从睡衣传出的体温却又是温热的。
方知锐弹琴时从来不会走神,所以林西图能够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他的哥哥如果不是人,那一定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动物,狼也好,兔子也好,灵魂被困在不能表达情绪的躯体里,或者是银河系里那颗最特殊最孤单的小行星。
可只有付出这样残酷的代价,小行星才能看到别的恒星看不到的宇宙景色。
等方知锐弹完这首曲子,林西图忍不住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Born a Stranger》。”
“S……Stranger?什么意思?”
“意思是生而陌路。”
林西图不说话了,名字和方知锐弹出来的琴声一样伤感。
“我可以试试看吗?”
他悄悄用食指摸上琴键,光滑冰凉的触感,轻轻按下去就能发出震动的幽鸣。
二楼走廊的中间还有一间琴房,里面有台漂亮的斯坦威三角钢琴,有时林西图会在里面看到方知锐。
弹奏那架钢琴时,他坐得比在房间里还要笔挺,身姿和弹出的曲子与钢琴的漆色同样漂亮。
林西图扒着门框偷看,有时会觉得羡艳,不知是在羡艳钢琴还是方知锐。
“来。”方知锐点点头,让林西图的手指跟他的一起放在其中一个琴键上,“这里开始。”
还是那首《Born a Stranger》,林西图一点基础都没有,只能笨拙地模仿方知锐的动作。
他紧紧地跟随对方的手指,触碰同一个琴键,弹出同一个琴音,曲子被弹得磕磕绊绊,但每一个余音都在林西图脑海里停滞,最后却又变成了方知锐身上的味道和指尖相触的温度。
楼外的雨声渐停,雷声和闪电都慢慢远去,花匠和阿姨重新陷入熟睡中,林西图脑海里的困意全被驱散了,只剩下纯粹的钢琴声。
他偏头看向他哥哥,方知锐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有人陪着,手指也被弟弟的体温捂暖了,少年瞳色里化不开的阴郁气也如雾似的散开了。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林西图忍不住想,他第一次坐在琴凳上听方知锐弹《月光》时,钢琴声也像这样安静地流淌,从哥哥的手底下淌进他的心里,变成相连的红绳,变成泗河里的月亮倒影,变成咸腥的眼泪,全被林西图藏进了心底的珍宝瓶里。
第18章 我才不是小狗
弹到最后林西图的头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困得差点额头砸到琴键。方知锐见状也不再弹了,起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琴谱。
那股青柠味远去,林西图迷蒙地睁开眼:“哥,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睡觉。”方知锐说。
这个话题终于来了!
林西图顿时清醒了不少,除了小时候方知锐发病那次,林西图从来没跟哥哥一起睡过。
按照方知锐的性格来说,如果他提出要留在房间里,他哥让他去地毯上打地铺也不是没有可能,确切来说,今晚睡地上的可能性和睡床的可能性是6:1。
但是林西图有自己隐秘的小心思,他就是想睡床,睡哥哥的床。
于是他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样又在方知锐身边跟前跟后,方知锐瞥他一眼,对上一双满是期待和乞求的眼,头顶上看不见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要是不让他睡床的话,林西图会不会当场哭出来?方知锐漫不经心地想,故意不说话,先躺进被子里面。
林西图果然也跟到床沿,小声问:“哥哥,那我睡哪里?”
方知锐把毛绒小狗摆在枕头旁边,林西图立马变了脸色,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神却好像能把毛绒小狗戳出两个洞来。
小孩的反应实在好玩,方知锐难得嘴角露出点转瞬即逝的笑意,拉开身边的被子。
“来。”
林西图乌溜溜的眼睛立刻睁圆了,怕方知锐反悔,一骨碌滚进去。
被子里青柠的香味更浓郁了,干燥而温暖,方知锐就躺在旁边,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哥哥的手。
这个距离下,林西图甚至能看到方知锐的喉结上有颗小小的痣。
他不老实地窝在被子里乱嗅,被方知锐发现了,把毛绒小狗隔在两人中间。
“你和它一样。”
“……什么意思?”林西图颇为嫌弃地看向那只玩偶。
“都是小狗。”
切,小狗才不会天天跟着你,况且这只玩偶狗连话都不会讲。林西图跟那只毛绒小狗对不上眼,翻了个身背对方知锐,嘟囔道:“我才不是小狗。”
关灯后房间内陷入了一片黑暗,安静得只剩下了窗外微弱的雨声和背后清浅的呼吸声。
方知锐的睡相很好,整个晚上几乎不会变姿势,他似乎也是朝着林西图的方向侧着睡,怀里的小狗挤在两人中间,就像小时候那样,塑料鼻子又顶在林西图的后背上。
这下林西图反而睡不着了,耳畔全是方知锐的鼻息。他动了动腿,却碰到了方知锐曲起的膝盖,除了手脚,哥哥身上都是热乎乎的,将整个被窝捂得越来越暖和。
本该舒舒服服地睡着的,林西图却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越发沉闷急促起来,耳朵将藏在雨声里的规律呼吸声放大,和心跳一起共振。
不知过了多久,林西图终于忍不住了,翻了个身,轻声叫道:“哥哥。”
方知锐没有反应。
“哥。”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