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145)
时光在他身上纹丝不动地凝固了,他依然保留着让身边人一块变明亮的特质,依然是一束澎湃的阳光。
记忆中桃花源一样的广泽书院是阳光照耀下的避世孤岛,此刻沉寂晦暗了七年的明烛间也因为明灯复点而变回了应有的娱情意味。
苏明雅胸膛中灼灼。
神佛之下,黄泉之上,红尘之中……他这旷日持久的长夜终于结束了。
身后苏家侍卫的手全部按在剑柄上,直到苏明雅表面沉稳地收回手,气氛才稍微缓和几分,他不提顾小灯,反而朝顾瑾玉说话。
“王爷,别来无恙否?朝中多日不见你,听闻你急病告假,年关内阁繁忙二十日,众臣莫不忧心君之贵体。昨日又听闻君今春谢客闭门,众卿忧心忡忡,苏某今早特登门探病,未曾想得部下通报,声称君驾临摘星楼。”
“有劳宰相挂念,顾某无恙,深冬池水大寒,坠了水风寒便重,久病就成疾,既不想见贱人,也不想被贱人见,以免加重了病情。”
苏明雅不像葛东晨外放,任何人到他面前似乎都见不到他的坏模样,他于人前永远稳定,不戴面具胜戴假面。
顾瑾玉则是个见人成人见鬼成鬼的弹簧,私下如何掠夺疯砍苏家不提,到了明面上,和苏明雅的态势不像对葛东晨那样无所保留地滥用暴力。
同是剑拔弩张,但这两人出奇意外、又情理之中的客套虚伪。
顾小灯背靠在门内,耳畔嗡嗡地听不太清门外在说什么,心里一片喷泉似的惊悸。
他有些怕。
先前看见顾瑾玉的刹那是被他的体型震骇住,如今看到苏明雅,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吊诡直觉,苏明雅似乎要把他大卸八块吞吃入腹一样。
顾瑾玉到他面前是一股“别走”的小心意味,想利用他的前提还知道小心翼翼地哄一哄,苏明雅却是一种“回来”的无声强势。
他看一眼被他拆得东倒西歪的明烛间,摸摸脑袋瓜,心想,你把我扔给高铭乾、葛东晨他们的时候,和岳逊志一起头头是道地评断我色相不好的时候,你才不是今天这副模样。
你自己不要我的啊。
恍惚了一会,顾小灯越发觉得昔日恋侣是今日狗屎,往日的栖息地是今天的马蜂窝,蜂蜜刮掉了,剩下满地的蜂刺。
他忽然对拆“家”没了兴趣,要拆的话或许得去拆苏明雅的脑子,那才解气,那才正源。
顾小灯刚想走,门外的顾瑾玉便恰好轻唤了他:“小灯,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吗?”
他戴好面具扒开门,不看苏明雅那拨人,麻溜地挪到顾瑾玉身旁,顾瑾玉也用高大的身形挡住他。
顾小灯听到苏明雅平静温和的邀请:“今日得缘,苏某访过顾家,不知王爷可愿光临苏府?恰好君之五弟顾守毅正与四王女一同回了苏府。”
顾瑾玉挡着人,只低头看他:“你想去吗?”
“啊?”
顾瑾玉忍住想摸摸顾小灯的手,知道苏狗舞贱意在小灯,姓苏的烂种不过就是想让顾小灯前去苏家。
苏杂种同顾小灯“在一起”的四年里,顾小灯一次也没有去过苏府,至多就在这明烛间的窗台上眺望底下不远的苏府。
顾小灯与苏家其他的人也没有见过面,但苏家本家的蔑视还是穿过了无形的屏障,扎在他的周遭。
顾瑾玉想替顾小灯回绝,但还是得问问小家伙。
他轻声再问呆住了的顾小灯:“你想去吗?我在你身旁,你想去哪都好。”
顾小灯眼睛滚圆,也意识到了醉翁之意不在酒,赶紧拉过顾瑾玉的胳膊往外走,他的手太小,顾瑾玉的臂膀又过于结实,单手拉不住就成了揽。
“我不要。”揽不动,他推着山一样的顾瑾玉哼哼,“顾森卿,咱们去别的地方吧,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另一座很高的楼,我想去那看看。”
顾瑾玉僵硬得由着他推,卡壳的车一样刮着地面:“好……咱们走。”
“咱们”,多么动听的称谓。
*
出了摘星楼,顾小灯吐出一口浊气,把面具戴严实了点,撒开顾瑾玉便探头钻进马车里,一把抱住毛茸茸的小配。
顾瑾玉失落了些许,刚想跟着进去,就见顾小灯呼哧呼哧地抱着小配出来:“不坐车!憋得慌,我想走走。”
话落,顾小灯就见顾瑾玉从车上麻利地掏出了狗绳和止咬器,迅速套好了嗷呜直叫的小配:“好,你牵着这傻狗,不用抱它,让它走走才能延年益寿。”
顾小灯悬在明烛间的心顿时掉到了手里的牵绳,小配落地就撒丫子,顾瑾玉顺势包住他的小手:“来,咱们一起去揽月楼。”
顾小灯给了他一肘击:“我牵得了小配!你一边去。”
顾瑾玉便受用地跟在他一边。
顾小灯立即把明烛间和糟心人抛之脑后,牵着小配往不远处的另一座高楼而去:“那地方叫揽月楼?来时在车里就看到了,以前分明没见过的,它看起来比摘星楼还高一些,这俩不会有什么渊源吧?”
顾瑾玉喉结动了动:“我督建的,确实还要高一些。”
至于渊源,那该是情敌和仇家的渊源了。
顾小灯哗然,想了想,扭头小声问他:“揽月比摘星赚钱不?”
顾瑾玉肯定地点头:“赚。”
顾小灯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爽!”
两个人遂向着揽月楼而去,顾瑾玉不时用余光看着他,看他牵着小配在几步之内走走逛逛,神经质地巡视着周遭,配合着脸上戴着的犬类面具,活像一头更大的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