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72)
她此时年纪尚小,还没到入队的年纪,只在后勤部做了个伙夫。得闲时廿信再教她几招几试,等往后若是能寻着任个一官半职,也好有身本事。
叶语安歪头对她说:“你离着伙房近,半夜饿了偷吃个馒头多方便,能不能分我一半?”
说完就被走回来的廿信敲了脑袋,按着头教育了半天:“军中有纪,不可胡来。”
人群散去时,已有人酩酊大醉。
刘景珉也被拉着吃了不少酒,此时看上去晕头晃脑,有些发懵,望过来的眼神都迷蒙了些。林师梳洗回来时,见他已经抱着被子,躺在床外侧睡着了。
这般瞧去,能发现他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眉眼深邃,剑眉上挑,骨相优越。林师心道,也难怪几乎每每上街,总少不了姑娘朝他丢花,扔手帕。
恐光线太亮,扰人清梦,林师便吹了烛火。四下蓦地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待人适应了夜色,眼前的一切又浮现了原本的轮廓。
今夜无月。
他此时没有什么睡意,于是半蹲在床前,托着腮,看着床边睡梦正酣的人,后尾衣摆拖在了地上,也不留神。
他的视线扫过刘景珉颈边垂下的发梢,下额,嘴唇,鼻梁,最后轻飘飘地停在额头间。
睡得急,发冠还未卸去。
他没由来地想起,小时在山上,入睡前,师父会给两个孩子每人额间一个浅浅的亲吻。
轻轻一吻,便会一夜安睡。
后来渐渐长大了,入睡前的那一吻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好梦。
他就这么看着熟睡的刘景珉,看了许久,似乎在犹豫,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试图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这也只是如小时师父那般,送他一晚好梦。
但骗得了他人,却着着实实说服不了自己,他哪怕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心里也毅然明白,此时他这般心境,与小时师父那般,到底是不同的。
香燃了半炷,林师似是觉得想得已经太多了,看得也已经够久了,于是支撑着床沿站起来。忽然间瞧着刘景珉发顶的那一撮翘起的发尖,鬼使神差地,拂了下。
心也随着那发梢,轻颤了几分。
他还睡着。
他没有醒。
他睡得正沉。
于是林师挽着鬓间垂发,俯下身,就像是常人哄孩子那样,在刘景珉额间轻轻一吻。
似羽毛缓落,又如蜻蜓点水。
他又怕将人吵醒,于是离开时压低声音,用气音喃喃一句。
“好睡。”
他直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打算悄步至庭院小坐一会,透透气去。
步子还未迈开,忽然右手腕一沉!林师还未来得及惊慌,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叠陷入一处柔软地方。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那被他细细描摹的,那双剑眉星目正于上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眼底澄澈分明,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醉意?
林师被钳着双手压在床上,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气势倒也不甘示弱,亦盯着刘景珉的眼睛,他沉下气,出语先发制人:“你装醉。”
陈述句,装得是沉着冷静,有条不紊,但尾音透露出的颤抖夹杂着心虚,任谁听都听得出来。
刘景珉直视着林师的眼睛,却教人看不出一点情绪,他一字一句道:“我、真、醉。”
“但是现在醒了。”
他的一改往日嬉笑神情,严肃得叫人有些害怕,林师听见他在耳边问:“你这是何意?”
他竟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林师那先发制人的气势蓦地便弱了下去,他眼皮颤了颤,神情便飘忽了许多,又想逃开这令人尴尬的境地,于是整个人往下缩。奈何刘景珉像是预料到了,抓他手腕抓得太紧,令人动弹不得。
抬手作势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
林师慌得很,缩着脖子:“我并未……我并无它意,只是…只是……”
刘景珉像是非要教人承认些什么似的:“何为他意?”
林师原本便答得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半,被他直言一问,又噤了声,他叹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地躲开刘景珉那般直勾勾的视线:“你何必醒。”
“......我何必醒?”
刘景珉反问的语气并不大好,像是想不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一样,甚至笑了起来。
林师想,完了,他瞧上去着实有些生气了。
刘景珉又直言问:“那装睡下去便罢了,你说我何必醒?”
林师这下不躲着他的视线了。
因为他瞬间看过来,睁大双眼,像是不懂他此言是何意,一脸不解地望着他:“你……”
刘景珉心想,聪明如他,不会不懂,不能不懂。
只道是不敢认,不敢应罢了。
“我何必醒?我何必硬要拉住你要讨回答?”他朝林师凑近了近,话中意思更加直截了当了些,“我像是自讨没趣的人么?”
此番近得几乎要鼻尖对上鼻尖,刘景珉不仅能嗅到林师身上的一丝香味,就连鼻息都要交叠起来。
林师不答。
刘景珉更进一步,又问:“先前说一直拿我当朋友,还算话?”
林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想听我作何回答?”
“答你真心。”
林师踟蹰片刻,小声喃喃:“……我当你为知己。”
刘景珉眉头并未舒展,手上的力道也并未放松,林师被他压着,紧张得心脏砰砰乱撞。
他这番何意?他想听自己如何答?
他紧闭着双眼,忽然听得刘景珉一声笑,紧接着传来一句:“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