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56)
朔月知道他的父母扔掉了他。
他对父母没有印象,对“父母”这二字的理解,也仅仅限于流浪在乡野时,听到一对母子的对话。
那时他才恍悟,原来自己也应该有一双父母。也许父亲会种田,母亲会织布,闲暇时带他去集市买新衣裳和糖葫芦。可是他没有。
他出生时逢着荒年,没有人有精力收养一个陌生不知来历的孩子,他有意识的时候便在乡野中流浪,吃穿皆来自过路人们偶然的施舍。
也许他的父母是想让他死的。
离开乡野后的许多许多天,朔月穿着蜀中进贡的丝绸,吃着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
正如不由和尚所说,他活在父母身边,会让他们恐惧。
可惜他不会死。
流浪乡野的时候不会死,被关在地窖里割肉的时候不会死,来到谢从清身边,以身试毒的时候也不会死。
不管多痛,他都会好端端地活着。
为什么呢?朔月迷蒙着想,永生不死……为什么父母会因为自己永生不死抛弃自己,而谢从清却又因为自己永生不死将自己留在身边?为什么他们有人说自己是怪物,谢从清却信誓旦旦地称自己为神灵?朔月不知道。
“到时候你会被所有人觊觎,会过的比猪羊都不如,每日被关在地窖里割肉取血,哪怕是皇帝也护不住你……”
“但是陛下会护住我。”
朔月对不由和尚说,也对自己说。
这个陛下,指的只是谢昀。
谢从清经常微笑,但他怀里很冷。
谢昀恰恰相反。……
黑夜中,一盏灯火如豆。谢昀凝视着手中的密报,久久不语。
半晌,他将密报靠近烛火。火苗迅速地吞噬了薄薄的字纸。
【作者有话说】
朔月有点点可怜。
PS:换了一个新封面,自己写的自己做的!
第41章 你是长明族人吗
不由和尚的生平,刑部已经调查的很清楚。
幼时读书万卷,声名鹊起,被德高望重的去忧大师收为亲传弟子,然而却因痴迷长生之道为师门不容,独自来到长安,成为名满天下的高僧,做了许多善事,却信了孩童心脏炼丹可得长生的谣言,与慈幼局合作,害了不少孩子。
后来,在谢从清遍访天下名士求仙丹灵药,他入了皇帝的眼,炼丹更加肆无忌惮,再也无需遮掩。
他们挑选炼丹孩童的标准极其苛刻,往往时隔许久才会选中一名孩童。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头顶着大悲寺高僧的名声,又有皇宫在幕后撑腰,官府中纵然有人察觉不对,也会被轻易弹压下去。昨夜流离慌乱眨眼便过去了,如若不看那一片狼藉的丰宁塔,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大悲寺中,火舌漫卷一切,昔日庄重威严的庙宇付之一炬,救苦救难的传说沦为笑柄。
大理寺和刑部日夜缉查,查出了慈幼局与大悲寺勾结的真相,也找到了那些被埋入地下的孩童尸骨,血淋淋的心脏,尚未炼就的长生金丹。
盛夏清晨,阳光尚未变得酷烈,朔月怀揣一枚令牌,站到了刑部的天牢门前。
他与谢昀说,想来天牢看看不由和尚时,谢昀只沉吟了片刻,便给了他出入自由的令牌:“早去早回。”
末了又冷不丁威胁他:“不准带刀。”
天牢幽深,自漆黑的台阶步步而下,身后牢门沉重地合上,便隔绝出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这些人大多不认得自己,朔月从怀里摸出令牌示下,狱卒验过,立刻恭恭敬敬地引着朔月向前走去。
脚步在一间牢房前停住。朔月四下看看,颇有几分熟悉之感——原来这是自己昔日待过的那一间。
牢房里阴冷陈旧,高窗投下一点黯淡的光。
不由和尚却不像朔月想象的那样形容颓唐。纵使罪孽全被揭发、刑罚罪无可赦,他却依旧端正坐在一团稻草上,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一缕光打在他脸上,像在参禅悟道,又像是即将飞升。
好像只要一直静坐着,永生的梦便不会醒来。
“听说你想见我。”朔月蹲下来,平视着不由——虽然不由的眼睛依旧禁闭,“恰好我也想见你。”
他不会审案子,也不懂困兽犹斗和故弄玄虚的套路,索性单刀直入。
不由和尚睁开眼睛——朔月确信,那浑浊双眸中迸射的不是痛苦和悔恨,而是清清楚楚的向往、喜悦和狂热。
朔月偏一偏头,语调缓慢地上扬:“又见到长生不死的奇迹,这么高兴吗?——真可怜。”
他很少这样讲话,好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严文卿说适当的嘲讽可以刺激犯人、使其暴露破绽,也不知自己拿捏的对不对。
不由对他生涩的嘲讽不置一词。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锁定朔月的方向:“你很想要那副画像。”
“画像已经找到了,就在你藏身的地窖里,被压在几筐白菜萝卜下面。”
这是刑部和大理寺共同的搜查成果。
“那你还有什么问我?”不由的眼珠冷冷地转了一轮,“是画像的来历?画像中人的身份?还是……”
不由戛然而止。
朔月蹲下来,平视着那双混浊泛黄的眼睛,没做任何铺垫:“你是长明族人吗?”
他问得很简单。
你是长明族人吗?你是我的亲人吗?你曾经见过我吗?
仿佛划过闪电,不由浑身一震。
他颤着开口:“你……”
朔月安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