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眼镜怎么戴得那么早,初中就是一副黑框焊在鼻梁上,整个人还瘦得不得了,蓝白色校服穿在身上,清爽是清爽,就是太宽松了,仿佛什么营养不良的小孩一样。
再往后翻,稍微好了些。
起码个子是高的,手脚都很长,像拔了节的竹子。不过仔细观察,他模样有种超过同龄人的成熟,眼神也很沉淀。而且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高中时期一直都是。
幸亏自己是在大学时期认识他……
要是早几年遇上,可能会把他当成那种死读书的呆子,完全不想深交的那种。
所以两个人遇见的时机也很重要。
汤琰开始不自觉微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老照片看,像是在跟过去的程章明说话,连脖子酸了都不觉得。
看完又打开另一本,深蓝色的,A4纸那么大,但不算厚。
这是什么?
才翻到第一页,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里面不是相纸而是一些资料,很杂乱的纸张,分多次打印,然后有意保存到一起,有些是新闻报导,有些是法律相关的条文。
翻阅完其中一篇报导,汤琰诧异地收起笑容。
“……爆炸导致两名检验员当场身亡,一人在抢救途中伤重不治。经查,现场安全设施不到位,作业区域划分不合理,目前厂区相关负责人已被刑事拘留。”
造成三人死亡的爆炸事故,新闻内容却仅仅百字不到,轻飘飘的几行字,一笔带过某化工厂的一次意外。
这跟程章明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留着这些?
再往后翻,又找到几页法律资料,时间都是十几年前。彼时还在上高中的程章明查遍了与安全事故责任认定相关的法律法规,不仅逐字仔细阅读,还用笔在上面划了线。
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汤琰拿起手机,最终却没把电话打出去。因为他直觉不能问程章明,这很可能是对方的伤疤,骤然提起只会勾起痛苦回忆。
然而,眼前的这些东西又明明白白摆着,汤琰做不到视而不见,更不可能不关心程章明以前发生过的事。
还有一个地方能查。
在台里见到汤琰,Crystal喊了他一声老大,跟随他走进资料室:“老大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十五年的一起化工厂爆炸,八月十几号的事。”
见他表情冷凝,Crystal也不敢多问,两人很快搜到当时的一些影像。
“你先出去。”汤琰坐到屏幕前,头也不回地说。
Crystal迟疑地离开。
化工厂、亡人安全事故,这些关键词不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大新闻,但关于这件事的报导却只是零星几次。
刻意淡化?
身为新闻人的汤琰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忽然,某个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令他猛地按下暂停。倒回去再看,浑身血液骤然凝结。
画面中的主播像是戴了面具,表情冷冰冰毫无温度。
“我台记者尝试联系该工厂的母公司实际控制人,知名实业家汤乃毅,对方董秘表示汤乃毅人不在国内,不便接受采访。”
这个叫汤乃毅的企业家,是我爸?
十几秒的僵滞后,汤琰从屏幕后蓦地起身,瞬间带倒了桌上的马克杯,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当年的情况并不隐晦。把受害者名单跟程章明的亲人一对照,马上就有了惊人的发现。
其中一人是程章明的母亲。
爆炸当晚她值夜班,被送上救护车时还有呼吸,最后是在路上咽的气。程章明的父亲认为工厂负有主要责任,但工厂坚称是另一名工人操作不当,自此开始旷日持久的事故调查。两年后程父因病去世,死的时候皮肉都松垮了,还在握着程章明的手说自己没用,没能给儿子争取到什么赔偿。
当时尚未成年的程章明也曾想过要替父母讨回公道。他去过电视台,找过律师,甚至试过直接去找工厂母公司的最大股东,手握几家大企业的汤乃毅,但这对于他而言,无疑难如登天。
后来他曾去过那间公司总部,几十层的高档办公楼,进进出出不少白领,保安以为他是来应聘的,还问他去哪个部门,让他拿出身份证登记。
那天回学校时下雨了,不过他带了伞。
险些被淋成落汤鸡的汤琰比他幸运,堵气不坐父亲的豪车回学校,却在半途遇见了心情阴郁的程章明。
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缘分。命运这条缠绕的线,把他们牢牢缠在了一起,像被赋予最深恶意的恶作剧。
可惜,身陷其中的人知道得太晚。
资料室中,汤琰一动不动地坐着,脸色惨白,目光落在虚无的某个地方,浑身每一处关节都是僵的。
荒谬,悲哀,愤怒……还有,心疼。种种情绪在胸口汹涌冲击,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走出这间房间,以后又应该怎么面对程章明。
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七年程章明的冷漠和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原来是因为这件血淋淋的往事。
如果不是因为老人去世,房子被卖,是不是自己永远都不会发现,程章明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说,把秘密深埋在心里。
长久以来的疑问忽然没了,汤琰从骇然中回过神,一颗心渐渐下坠。
程章明……
程章明。
你怎么会这么不走运。这么多陌生人,怎么偏偏就认识了我。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跟我在一起的每天,每分,每秒,你有过多少次后悔,又有多少次痛恨命运的愚弄,挣扎在我对你的纠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