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背后(3)
熨斗的电源,在餐桌上大刀阔斧地熨起衣服来。
她家一直是有保姆的,家人和外人都叫她湘姨,孩子们唤她婆婆,这是一个非
常利索、能干的湖南老人,来家时也才四十多岁,一手带大了杜党生的儿子卓童和
女儿卓晴,最终成为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甚至杜党生也在湘姨那里寻找到了母爱,
建立了血亲之外的血亲般的感情。直到湘姨老了,也没离开彭家,她有些脑萎缩,
做事糊里糊涂,没有记性。杜党生不放心她回到农村去,便把她送进了养老院。无
论工作多忙都会抽时间去看她,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都不怀疑杜党生是湘姨的亲生
女儿。
年轻的小保姆,杜党生一个也看不上,老实的就笨,能把人给急死;不老实的
穿着高跟鞋,戴着镀金戒指,真不知道是来当保姆还是来做客的。家里也就再没有
请人。
衣服很快就熨好了,尚有余温,杜党生已经穿上在镜子前面照了一圈,怎么看
都像一个卖菜的大婶。然而她来不及多想,便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见到杜党生从楼里出来,她的司机捞仔
急忙从驾驶座上出来给她开车门。捞仔是一个醒目的年轻人,南方人特有的面容,
而且南方人也爱叫什么虾仔捞仔的,小虾米好养,一生有的捞最好。
见到杜党生这一身打扮,捞仔笑道:“杜关,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呢!”这边的
人喜欢省略,譬如杨局,丁处,王科,听着也亲切一些。
“我这个人就不能穿什么休闲装。”
“不不不,至少年轻了五岁。”
这当然是一句恭维活,杜党生没有做声,捞仔啪的一声关上车门,而后熟练地
打着引擎,轿车平稳地向前滑去。明明知道是恭维话,听着也还是舒服。随着时间
的推移,杜党生已经习惯这种舒服了。她周围的人都是很“识做”的,有谁不那么
听话,就会像一块三角砖似的,硌着她不舒服。整个海关大楼需要多少砖?哪一块
不被她修理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这是她认为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多少年来,杜
党生在每一个位置上都坐得稳稳的,她不需要什么和气、亲民的虚名。
有些东西,她也并非视而不见。像捞仔刚来的时候,那也是穷嗖嗖的,有时她
开会超过吃饭时间,捞仔连盒饭都不舍得吃,只随便买两个菠萝包充饥。可是现在
你再看看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有小手指那么粗,头发吹成了喷机式,手表也换成白
金劳力士了,“白捞”是一个好兆头的词。杜党生很清楚,有无数的人想跟她拉上
关系,而找到捞仔就等于找到了她。而且知道她在干什么,忙不忙,心情怎么样,
适不适合谈事情。这些信息本身就是千金难买的,所以有人巴结捞仔完全是意料之
中的事。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金无足赤,水清无鱼,捞仔能干,又很忠实于她,同时是
她的千里眼、兜风耳。她坐的位置太高,被架空被颠覆那也不足为奇。政治斗争太
无情了,有什么对错?只有输赢。既然她需要捞仔,就不能指望他两袖清风。如果
捞仔什么都捞不着,那他一定会闷头开车,一句话都不说。想一想孰重孰轻,杜党
生闭上了眼睛,在微微的晃动中养起神来。
在这个连情人都靠不住的年代,你能指望一个司机什么?能捞能干那就算是有
情有义的了。
捞仔很有眼风地关掉了车内的音响,轮胎擦地的沙沙声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
这声音单调而且催眠。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他从后视镜里两次看了看老板,还
是忍不住开口道:“该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哪儿都没有卓童。”
杜党生睁开眼睛,生气道:“他就是喜欢神出鬼没的,到处给我惹事!还把呼
机手机都关上,他明明知道找不到他我会着急!”
“不过每回都是,没消息反而没事……”“他最近都在哪里混?”
“我只听说他在一夜情酒吧认识了一个小影星,而且有点陷进去了。”
杜党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从来不相信儿子会有什么陷进去的事,她太了
解自己的宝贝儿子了。早在他读大三的时候,突然迷上了摇滚乐,便旷课,不交作
业,不参加考试,疯了一样的抱着电吉他,和一伙长头发的男孩,声嘶力竭地不知
吼什么,总之跟抽风了一样,痛苦得不得了。
名牌高校的学生会其实有自己的艺术中心,也有一个“飘散在风中”乐队,以
校园歌曲和流行音乐为主。但这吸引不了卓童,他管他们叫老陈醋乐队,因为他们
尽搞一些花开花落树下草地之类的东西,卓童烦还来不及呢。他参加的是一个叫什
么“摇啊冶的摇滚乐队,他喜欢泡在那里,可以呐喊和怒吼,可以尽情发泄内心不
可名状的郁闷。学校开除他以后,便正式成为那里的歌手加吉他手。
在这之前,杜党生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摇滚乐,就是因为彭卓童,她算是开了眼,
搞明白了唐朝、新四军是什么东西,同时也同清楚了摇滚乐就是没饭吃的代名词。
根本没有人欣赏他们,在哪里都一样,没有市场便没有生命,他们的那些家什
并不便宜,都是手心向上跟父母要的,家里只要一掐断经济来源他们便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