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秋(128)+番外
某一瞬,她好像丢了多年来所刻意坚持的矜持与体面,茫然而狼狈地望着前方。
路过的人各自忙碌,视线匆匆扫过迟休便急忙扯回,都好似为手里的白色纸张忙得不可开交,再腾不出手伸向眼前多余的灵魂。
步履踏地的声音交汇,听不见频率,融成一种默契的沉默。
良久,迟休终于站起身,走到电梯外等待。
轿厢里的失重感拖拽意识,沸腾的心被浇注恐慌,她如画的眉眼漾不开任何波澜,只木然盯住反光的轿壁。
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又没了跨出去的勇气。
她怕。
命运再跟她开一次。
名为死亡的玩笑。
迟休先在走道里找了一圈,没看到韶谌的床位,便跑到护士站前打听,得知他在靠近走廊尽头的病房里。
走廊空无一人,敞开的病房门不时传来痛苦呻吟,她拖着步子,盯住尽头半开的窗。
窗户不知何时幻化成手术室紧闭的门,绿色通道标志也在视野中渐渐染上红光,空椅上又出现熟悉的人,且不约而同地瞥向她。
迟休看清他们眸底的情绪。
无一例外的。
事不关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生怕下一秒。
那扇门里会再推出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
找到韶谌所在的病房,迟休在门外驻足,透过门板上的玻璃往里观望。
蓝色床帘前,景芸一手支着脑袋,靠住床边的椅子静静打盹。
而病床上始终没有动静。
迟休默默凝视少年苍白的脸。
莫名地。
秋英浅的脸重叠其上。
她瞳孔猛然一缩。
忙收回视线转过身,背靠墙壁。
走道里明明寂静无人,可迟休耳边的嘈杂愈发清晰。
“真晦气……”
“……克爹克娘的东西。”
“不学好,长大不是守寡就当小三!”
迟休缓缓阖眼,无力仰头。
无名的焦灼搅和着,凝作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心上。
石不能奈何水能穿之。
强装坚硬的心。
同样如此。
时隔多年,她麻痹的心终于透彻,曾以为看不懂的情绪,此刻好似豁然开朗。
秋英浅的死所留下的阴影。
远比她想的要沉重。
即便事不关己,但负罪感具象成枷锁,强硬束缚早已碎心的躯壳。
明明跟她没关系。
明明她也不知情。
明明就是封建迷信。
明明――
“扫把星!!!”
迟休睫羽倏然一颤,脑中立时被某个声音贯穿。
她垂头,看向手里紧攥的糖葫芦。
顷刻,手好似被抽走气力,颤抖着,连同糖葫芦掉落在地。
刹那间,红色糖块飞散,而在她眼里,零落的糖渣愈发殷红。
宛如鲜血四溅。
仍记得好多年前。
同样是四百块。
同样是糖葫芦。
同样是她晚到。
同样是――
车祸。
“我……不是……”迟休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低声呢喃,“我不是……”
原本清晰的视野渐渐模糊,冷淡的眼再也盛不住沉重。
似乎连泪珠都不愿多作停留,尽数逃出眸底,砸向地面。
她哭了。
面无表情地,无声啜泣。
当年所谓亏欠秋英浅的眼泪终于汹涌,她再也压不住满腹痛苦,却始终只是安静垂头,任凭痛楚肆意,滋生倦怠。
上帝不会为她打开任何一扇窗,但会肆无忌惮地掐灭她所有的光。
迟休忽地相信起命运,而掺杂其中的诅咒则会终其一生去磨砺爪牙,捏碎她对救赎一切奢望。
万劫不复。
理智被迷惘冲散,溺于蜚语。
倘若与她无关,又该向谁问责。
倘若承认,便不得不屈服――
这个让人脆弱的世界。
她没再回头看他一眼,沉默离开。
夜里,迟休眼睛涩得厉害,却毫无睡意。
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画面。
大滩的鲜血、秋英浅煞白的脸、推入火化池的尸体……
奖杯、四百块、糖葫芦、车祸……
以及。
韶谌的脸。
迟休只觉胃部猛然一紧,她忙翻身下床,跑向厕所。
撑在舆洗池边,她止不住地干呕,但胃里除了翻腾的难受,什么也吐不出来。
倒腾一阵,迟休无力地靠坐墙角。
如此反复着,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
所幸韶谌在那晚苏醒且无大碍,住了几天院便拖着伤腿返回学校。
可在教室里还没待一天他便发现异常。
迟休似乎在刻意躲他,不接他的话茬,连同自习课的纸条也不予理会。
另外。
迟休相较往日消瘦许多,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与憔悴,以前还只是寡言,现在除了上课回答问题根本不吱声。
他以为是自己没及时跟她说明情况,便几次三番地想找机会道歉,但见迟休专心复习且临近高考,又不忍打搅。
高考前一天傍晚,众人熟悉完考场回校,恰遇红霞满天。
韶谌杵着拐杖慢悠悠地穿过连廊,抬眼一瞬,迟休正从连廊另一头迎面走来。
他眸色微闪。
迟休清瘦的身段被余晖勾勒,半陷在暮色的黯淡里,长发随意束成低马尾,几缕耳发伴着步子轻晃。
韶谌止住脚,唇角弯出弧度,目光默默跟随她。
直至。
擦肩而过。
他不免愕然,回头,视野中迟休的背影逐渐脱离暖光。
陷入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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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韶谌悠哉杵着拐杖去往迟休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