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秋(166)+番外
“小迟啊。”
“嗯。”
“现在可是……四月了?”
“嗯……”迟休鼻尖略酸,眼眶渐红,“四月了。”
“四月……四月……”
迟全呢喃着,褪色的眸倏然泛起光晕,随即滑到眼尾。
“小迟,老迟好像……等不到木香开了。”
迟休垂下头,视野立时模糊,漾成打转的色块,忽又清晰一瞬。
“……湛桥这个时候,木香应该开了。”
手背传来一滴温热,凉意却浸透身体,迟全抬手在黑暗中茫然摸索,碰到迟休的下颚时,轻轻抹去挂在她颊边的泪。
立在床尾的韶谌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心下一沉。
泪水淌过眼尾的沟壑,迟全依旧和蔼道:“对不起啊……”
迟休按耐住的情绪终于崩溃,肩膀止不住地抽动,侧脸贴在迟全的掌边,沉着声哭得像个小孩子。
“不哭……”迟全怜爱地抚过迟休的颊,“你靠近些,我同你说两句话。”
迟休咽下哭嗝,捋捋头发凑近迟全。
迟全笑弯眼,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须臾,迟休睫羽微颤。
“……可好?”迟全空洞的双眼里染上恳切。
迟休颔首:“好。”
迟全微笑着侧回脸,盯住天花板。
某一瞬,他早已褪色的眼睛重焕光彩,移眼,好像看清床边人的容颜,颤了颤眼睫。
“处秋。”
“嗯。”
“遗憾……是什么?”
迟休垂着头,没答上来。
迟全自顾自地说下去:“遗憾是……我还没看到,你的眼睛。”
迟休稳下声音:“你不是,能听到么?”
迟全笑了笑,点头。
“处秋啊……”
“嗯。”
“你说,人走了,会变成什么?”
迟休紧握他的手,斟酌片刻出声。
“我外婆说,会变成星星。”
迟全松开眉头,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
“星星么……我不想变成星星……”
迟休预感到什么,忙紧抓他脱力的手。
“星星……离你们……”
“好远……”
“好远啊……”
挤尽最后一丝气力,迟全没收回唇角残留的笑意,叹息着掩上眼皮。
像是压了一辈子的沉重,疲惫在此刻释然,他终于解脱于痛楚。
却累得。
再也睁不开眼。
迟休茫然直视迟全安静的脸,瞳孔微震,双颊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仍紧抓老人趋于冰凉的手,沉默抽泣。
他死在了。
木香初开的春末。
……
迟休沉默坐在床边,看着韶谌收拾好行李,直起身。
“收拾得差不多了。”韶谌在她身边坐下,“你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
迟休摇了摇头。
韶谌揽过她的肩,安静拥住她。
“去看看他吧。”
“……嗯。”
依迟全的遗嘱,迟奕将其骨灰带回湛桥下葬。
而迟休,则在迟全去世后,情绪一直低落不振。
恰逢不久后即郑连依的婚期,韶谌推了近期所有的工作,决定带着迟休回湛桥散心。
为了避免迟休的状态让景芸和韶承明误会,韶谌特意订了酒店暂住。
回到湛桥的当天下午,春雨正连绵。
两人休整一天,次日便前往湛桥陵园。
夜里停了雨,石板路流连着雨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迟休怀里搂着一束白菊,挽着韶谌安静地走。
在迟全的墓前止步。
迟休盯石碑上老人的照片良久,俯身放下花束,把别在胸前的一支木香花也搁在碑前。
迟全的笑依旧和蔼,只是被划上黑白界线。
如今阴阳两隔。
起身,她回眸,站在山腰望天际云卷云舒。
迟全临走前的话音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如果老迟足够幸运。”
“下辈子。”
“咱们做父女,可好?”
远处有清风绕过树梢,牵着鸣啭雀声,引得春色飘摇。
迟休拨开半掩住脸的发丝,轻声喃语。
“那就变成风。”
“但请记得。”
“别与我擦肩而过。”
-
郑连依的婚礼如期而至。
待妆发师离开,迟休坐到郑连依身边,同镜中人一起展颜。
郑连依侧过脸,眉头微蹙。
“怎么办,我好像要开始焦虑了。”
“焦虑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很慌。”郑连依握紧迟休的手,“人常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合着我这是‘下葬’前的恐惧?”
迟休眉头忽皱:“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了完了,我后悔要结婚了。”郑连依拿着头纱有些无措。
迟休轻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头纱。
“你是不相信婚姻,还是不信段以纯?”
郑连依愣怔半秒,摇头。
“那就信我。”迟休将头纱固定在郑连依脑后,“你会幸福。”
郑连依看着镜子里的两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
仪式顺利结束,气氛活跃得让社恐体质的迟休有些不适应。
被其他伴郎伴娘簇拥到一块,迟休扎在人堆里,茫然望着不远处准备扔捧花的郑连依。
“三、二、一!”
话音一落,郑连依突然转过身,瞄准迟休所在的位置抛出捧花。
迟休刚准备接住时,头顶上伸出一只手,捧花稳落其上。
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目光,迟休也回头,韶谌恰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
郑连依见状,舒了口气。
迟休脑子慢半拍,扬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