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江山(出书版)(118)
第二天,陶花早早地起来,悄悄问旁边的赵恒岳:“我去送送他行不行?他还不知道榕儿的事。”
他没睁眼,“你想去送他,谁能拦得住?”
她撒娇地推推他手臂,“别这么说话,大不了……大不了我不梳头就是了!”
他大笑起身,扶她到了镜前,亲手仔仔细细给她梳好头,打扮好,簪上自己亲手做的珠花,点头说:“可以出门了。”
一路上看见道路两旁众多妙龄少女,都跟她一样细细打扮过,她们全部双目盈泪。她被感染得也开始觉到离别的伤感。
她到城门时,大军正在出城。
皇后驾到,六军不发,全都跪地接驾。
秦文跪到车前来,仍是一身素甲白衣,纤尘不染。他想让她记住他光鲜照人的样子,而不是满身血污手提敌人首级。
她屡次跟他提起,她和幼年时的赵恒岳如何分吃一个馒头。她说,他们两个是一起吃过苦的。他立时就想起,十九岁在江淮时被围十日,能喝到泥坑里的雨水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馒头。他这次苦追钱元虎,最后是刺破他咽喉之后,靠喝了那喷出的鲜血缓过劲儿来。这,他不会和她提起,他要让她留有最美好的回忆,永远把他当做那个白衣倜傥的常胜将军。
她稳稳的声音在车帘内传出,吩咐侍从全退出十丈以外,然后问他:“你伤到没?我听说你满身鲜血。”
他说:“没有大伤。”
她絮絮叨叨说:“没伤到就好。我就希望我们大家啊,全都平平安安的。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你到吴越之后,赶紧寻一位般配的女子成亲。还有啊,我刚有孩子……”自从有了身孕,她就变得罗嗦起来。
他也没怎么细心听她前面的絮叨,只是听说到最后一句怔了一下,抬首刚想问话,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问出口来。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低低的“嗯”了一声:“榕儿,他的名字叫榕儿。”
他惊喜异常,再次不顾礼数抬头。
陶花一咬牙掀开帘子,“将军扶我下车。”
他走上前来,她扶着他的手下来,同时向四周望了一眼,见所有人都跪着低头,便拿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轻轻一抚,那孩子十分乖巧地在此时动了一下。
他再次惊喜,又看向陶花,见她腰身已有不便,就苦劝她回去。
陶花笑笑,重新上车。
他垂头,声音有沙哑,“此处距离康健不过数日路程,你若想我了,命飞鸽传书,我星夜赶回来,见你一面再回去便是。”
陶花吃惊,又把帘子打开,“将军你不要误会,我不会想你,不是不是,我会想你,但咱们两个人应该像亲人一样,因为 咱们都是榕儿的亲人,而不是……我是说……唉,反正等榕儿大了,我带他去看你就是。”
他声音低沉,“你最好生下孩子就送出宫去,我怕他会对孩子不利。”
“谁?谁敢对榕儿不利?”她一时没明白,等反应过来了就断然摇头,“不会,我以性命担保,恒岳一定会善待榕儿。”
两人不再说话,车帘缓缓放下,离别已在眼前。
他叩头,拜别皇后。车驾缓缓离去。
他未敢再抬头看一眼,他无法忍受在背后看着她走。所以,他选择了不看。
起身时,伊人已经远去,烟尘都看不见了。
他抬脚擦掉地面落下的泪痕,而后大踏步远去。
吴越之地,鱼米之乡,那里山清水秀,丰硕富饶,从古至今便以美女着称天下。那里生下了“艳色天下重”的西子,以美貌倾了吴国;那里生下了“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的张丽华,让陈后主临朝之际也要抱于膝上,同决国事;他更知道,那里有过一对古今传诵的英雄美人,总是如小乔般的国色天香,也有一个能配得起她的周郎。孙策曾对周瑜说:虽然二乔是绝色,'得吾二人做婿,亦足为欢'.然而,陶花已嫁,要得谁为妻,他才能“亦足为欢”?
假如这掌故,他都不知道,那么伤心是不是会少?这一刻他又恨不得从来未读过诗书,从不明白“断肠”是何意。
又或者,从未遇见她,是不是会好些?
到底是相遇好些,还是陌路好些?
他一路想着这个问题,南下吴越。
番外
松儿春日繁花鼎盛之时,长宁宫外一派其乐融融。
赵榕在一颗松树底下跟奶妈捉迷藏,他走得不甚稳当,要两个宫女在旁边护着躲猫猫,却不知道他躲好了之后,那两个宫女仍是凸显在外。
陶花仰躺在松树底下练箭,偶有飞鸟路过必成她箭下亡魂,连侍从的帽子衣饰也会成为她的目标。她却不愿到野外奔驰,幼子在此,一刻离开也是牵挂不已。
侍从们全都绕着她走,却不知道,越是绕的远了她越有兴致,距离太近哪还有练箭的乐趣?
远远地一人顶着块盾牌走过来,把陶花给逗得大笑。那人如此夸张也不过是为博皇后笑而已,是个伶俐不过的小太监。他走到松树底下,向着树后的赵榕跪拜下去,“奴才给冀王,不,太子殿下道喜来了。”
赵榕听见又被找到了,气嘟嘟跑了出来,跺着一双小脚往旁边去了。
陶花却是直起身来,“你说什么?”
小太监还没回话,赵恒岳的脚步声已经在远处响起。陶花抬头一笑,招招手让他过来坐下。
他坐到她身旁举目四顾,“榕儿呢?”
陶花靠到他耳边去低声进言:“恒岳,立储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