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112)+番外
小啼偷偷溜进花园采连翘花,被管事婆子堵个正着,训斥声引来了她和崔文君。崔文君问那婆子为何训斥一个毛丫头,婆子指着连翘花丛说:“夫人您看,花枝都给薅秃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可算给我人赃并获。”
杨宛去看那连翘花枝,有部分属实撸的光秃秃,夹在当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看那孩子,瘦瘦小小,满脸泪痕,不禁问她,“你撸这花做什么?”
女孩抽抽噎噎回答:“我手冻伤了,春天发起来,痒痛钻心,宋大娘说连翘花能治冻伤。”
杨宛朝她手上看去,可不是冻伤了,十根手指倒有五六根胡萝卜似的粗。
因问她,“你做什么,把手冻成这样。”
女孩回说她在浣洗房做事,天天接触冷水,冻成这个样子。
“可怜见的。”杨宛说,“快别采什么连翘花了,叫你们夫人送你一盒冻疮膏。”
女孩犹愣着,婆子搡她,“愣着干嘛,还不谢谢杨娘子。”
女孩称谢不及,“谢谢杨娘子。”
“夫人就不用谢了,小呆子?”
“谢谢夫人。”
过后,杨宛同崔文君说,“你们家没人使唤了不成,竟要个小丫头去洗衣裳。”
崔文君也觉脸上无光,着恼道:“谁知道底下那些管事的怎么回事。”
不出一个月,杨宛再上门做客,女孩已是崔文君房里的使唤丫头,她还记得杨宛,见到她,眸子睁得大大,漾着光,“娘子!”
“是你呀,冻疮好了吗?”
“托娘子的福,已经好了。”她举起两只手展示。
她看着她灿烂的笑容,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小啼。
她问她为什么叫小啼,小啼说她原本没有名字,娘只管她叫死丫头、小蹄子,买她进府婆婆干脆叫她小蹄,后来洗衣房的宋大娘说蹄不好听,改成了啼,她告诉她这个“啼”是鸟叫的意思。
小啼说:“我喜欢鸟叫,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啼原是看顾花草的奴婢,且她年纪小,无资格进房伺候,可是每当杨宛造访,她总要找机会蹭进来,和她说两句话。经过几次相处,杨宛发现小啼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很区别很大。
别人面前的她,胆小怕事,不敢说话,记性也不好,告诉别人一遍需的事要告诉她三遍,她还不一定记得住。做错事是家常便饭。因而在别人嘴里落了个“粗蠢”的名声。
而在杨宛的面前,小啼却是鲜活伶俐,灵动可人的模样。她眼中四射的光芒,常常使她大吃一惊。杨宛问她为什么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
小啼一脸茫然,有吗?
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有啊。”杨宛说,“比方说你在我面前可以自在的说笑,在其他人面前却总是唯唯诺诺,大声讲话也不敢。”
这样一问,小啼又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摆弄手指,不知所措。
思考了一会儿,她忽然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和娘子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很快乐。”
这个回答给了杨宛怦然一击。
这个问题杨宛后来也问过别人,其他人说:“或许你天生就有小孩子缘呢?”
杨宛却想,假如我天生就有小孩子缘,为什么其他小孩子不来近亲我?
更有一起人阴暗地揣测,“孩子虽小,心机却不小,她这分明是想攀你这枝高枝。”
杨宛凄凉地想,她哪里是什么高枝,分明是折枝。靠着一层皮肉牵扯在树干上,半断不断的折枝,禁不起别人攀附,别人一攀附,她就断了。
百花绚烂的时节,婢女们采花柳编花篮,小啼央落英教她,也编了一只。较之她人的粗陋十倍不止。
没办法,她已经很认真的学了,就是编不好。她的十根指头好像和别的女孩的十根指头长得不一样,天生蠢笨一些。
别的女孩编的花篮、花环被人争相抢要,只有她的还孤零零的留在自己手中。正伤心着,耳边一道温柔的声音问她,“好漂亮的花篮,可以送给我吗?”
小啼抬头,看到了杨宛,她正对她微笑。
小啼觉得今天杨宛的笑容很不同,比平时多出了一种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说不清楚。
小啼忙把花篮藏到背后。
杨宛看到她的举动,误以为她舍不得,褪下无名指上的一枚指环,“或许你舍不得,我跟你换。”
“娘子别开玩笑了,那么丑的东西。”
“不丑啊,我很喜欢。”
她说着拿过她左手里的花篮,戒指交到她右手上。
全器光素的玛瑙戒指,直到死还挂在小啼脖子上。
讲到此处,杨宛的语声戛然而止,屋内静极,不似有人存在的模样。李纤凝低头看那酥山,冰沙俱已化作冰水,酥乳和樱桃酱飘浮其上。红红白白,糟糕透顶。
后面夏氏走进来,三人聊了一些闲话,申时初刻李纤凝辞去,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用了饭。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午后燠热,草蔫花萎人倦,小丫头们找地方歇了,连素馨也在珍珠簟上盹着了。李纤凝精神奕奕,无以遣闷,独自往树荫下闲逛。
走了几个来回,忽见紫绡碧茹两个丫头慌慌张张打眼前跑过,李纤凝叫住她们,“何事这样慌张?”
“小姐……小姐……”紫绡上气不接下气。
“杨小姐怎么了?”李纤凝凝眸。
“荇菜……池塘……”碧茹惊慌失色,话也说不利索。
李纤凝意识到事态严重,提裙往荇菜池跑。及至池前,池上浮萍拥翠,酒盅大的嫩黄荇菜花零零星星散落其间,而在池塘中央,分明幽浮着一具尸体,尸体面朝下,满头青丝叫池水浸润的丝丝分明,水草一般四下游散,凄美至极,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