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理睬刚才那点刀伤，直接拉起衣袖盖过，抬眼看向前方镜子。

镜中映出他艰毅决绝的双眼。

片刻，他闭起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杀气已然消失，还仿佛浮出点水光，如同含着脉脉深情。

他拿起笔，沾点墨，抬手描眉。

舞台上大灯亮起，戏馆中“坐满看客”，一片嘈杂之声。

江公子双手插在衣兜，一步三摇晃地走进来，哪里也没看，直接便往第一排去，停在一个座前，上下打量一下“座里的人”。

他身后保镖走上前，掏出一枚银元拍在桌上，抬起下巴示意人让座。片刻又弯身用袖子擦擦座位，这才退到后方。

江公子转身坐下，歪着身跷着腿，随手抓起桌上瓜子嗑。

旁边桌那两人议论的声音传过来。

“黎家班的当家花旦出了事，还当他们要倒了，没想到啊，黎老板竟也是个能唱的。听说，不比原来的花旦差。”

“何止是不差，简直是这个(竖拇指)！不然哪能场场满座，都是为着他来的，我这都来第三回 了。”

“哟，那您说说，这新戏里头，哪一段最精彩？”

“自然是敬酒那段啊。不仅前头的唱词好，那身段，更是一绝！”

江公子原本兴致缺缺，听到这一耳朵，面上总算露出几分兴趣。

便在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他抬头，便见一个穿着华丽衣裙，化了妆却还未戴珠冠的男子，面含微笑地走过来。

江公子一时看直了眼，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正过一分，下意识挺挺脊背。

黎老板行到江公子面前，仿佛没看见他失礼的目光，拱手做揖：“下面人报得晚了，未能迎接江公子，还望海涵。”

江公子被他这一句唤回神，抬手随意地一抱拳：“好说好说。原来黎老板如此深藏不露，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

黎老板直起身，侧头吩咐“身边人”：“给江公子换好茶。”

江公子目光粘在他脸上，咧着嘴笑：“这茶好不好，其实不在于茶叶。”

黎老板回视他，微笑道：“哦？看来江公子自有品茶之道，可否赐教一二。”

江公子摸过桌上茶杯，在手上转转，抬高。身后保镖弯身，提起茶壶给他倒茶。

“这茶也好酒也罢，香不香醇不醇，还得看是谁来敬。”

一边说，江公子一边将茶杯递向前，挑眉道：“黎老板，我刚听说，你们这新戏里，你敬酒那一出，身段特别好。我性子急，不如，你现在就先敬一回给我瞧瞧？”

黎老板笑容未改，只歉然道：“在下妆未上全……”

江公子又把茶杯递前一点：“这样就行了。赶紧，演得好，爷自然有赏。若是演不好——”

他嘿嘿一笑：“你这黎家班，在城里恐怕就待不久了。”

黎老板垂眼看向那茶杯，慢慢抬手接过。

江公子唇角高扬，满脸得色。

黎老板微退一步，将茶杯收到胸前，颔首抬眼一亮相，顿时带上股妩媚风流。

清脆的念白响起：“值此良宵，佳酿自当献与将军——”

他双手缓伸，将茶杯递到江公子前方。

江公子满意点头，伸手去接。

手将将碰到杯，黎老板忽而收手，还后退一步。

江公子一愣，抬眼看他，便撞上一双含情眼。那眼神好似带着把勾，死死勾着自己。

黎老板再把茶杯往前递了递。

江公子呵一声，前倾着身，伸手去够。

黎老板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又一次收回，又一次后退。

江公子一拍扶手站起身，跨前两步，直堵到黎老板身前近处，伸出双手去抢那茶杯。

便在这一刻，黎老板一手往下滑，毫不犹豫地伸进袖里，握住刀柄抽刀。

出鞘的刀身反射出一道光。

然而，下一瞬间，江公子同样一手下滑，按住他手背。

唰——

那柄匕首还未全出鞘，就又被反推回去。

黎老板禁不住微微瞪眼。

江公子却好似浑然未觉，另一手握在黎老板手腕拉到面前，就着他的手喝下半杯茶。

两人挨得极近，并无旁人注意到刚才刹那间的刀光与比拼。

江公子还在看着黎老板，眸色沉沉，又得寸进尺地在他脸上轻佻一摸，凑到他脸旁低语。

“这酒果然醇。若是当年曹操能寻到如你这般的人去给关云长敬酒，说不得就能把他留在营中了。”

黎老板的眼眸几不可察地震颤，手上不由得卸了点力。

江公子放开他，退回桌边抓起一把瓜子。

“黎老板，你这戏馆太吵，回头你上我家里，单独给我唱。记住了？”

黎老板已经恢复最初的温文模样，垂首做揖：“承蒙江公子不弃，敢不从命。”

江公子伸手握在他交叠的手上，仿佛恋恋不舍似地摩挲下，这才转过身，和来时一样，一步三摇晃地离开。

黎老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甚是复杂。

◆

舞台灯光暗下，沉浸其中的观众被唤醒，原本稀少的弹幕数量顿时暴增。

【毛骨悚然！】

【突然切到俯拍镜头，看到刀抽出来又被推回去的时候，我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真的没商量过？是怎么做到这么流畅的！】

【千行还一直在练敬酒、抽刀、刺杀，临哥就只练习了怎么装纨绔，嘴都没动过，感觉词都是他台上现编。居然全接上了！】

【没办法，临哥拿的信息全是背景介绍，一看就是被动方，能提前准备的也只有暗示自己身份那一句。他只能等着接千行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