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出书版)(73)
但现在,假设得到证实,烟雾散开,遍布残骸的荒野在眼前无限延伸,良知无处落脚,他被逼着看清了曾经横行在他体内的恶兽。
他紧攥那枚项坠,双腿发软,跪在灌木边上失声痛哭。
“岳原,你能听到我的哭声吗?你能看见我的悔恨么?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自私自利,既怯懦又狠毒的混蛋!”
他恸哭流涕,惊动了近处的几只野鸟,它们谨慎地躲在树梢上望着他,眼里折射出漠然的冷光。
良久,翟亮才止住哭泣,站了起来,浑身软弱无力。
他还是原来的他,但他的灵魂丢失了,从此以后,他虽然活着,却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把项坠塞进口袋,凄凉地走出树林,越过铁轨时,他真希望有辆火车毫无预兆地奔来,瞬间将他碾碎。
但当远处的火车鸣笛声骤然响起时,生的欲望又把他从铁轨上推了下去。
十分钟后,翟亮重返树林,用散落在地上的几根樟树枝扫掉泥地上可能遗留下来的自己的脚印,随后,又用衣角将树枝表面仔细擦过。
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追到这儿来。
既然没有选择死亡的勇气,他只能继续苟活下去。
他又来到六中废墟,想以同样的方式抹去他留下的痕迹,但环视四周后,发现没这必要性。
这里杂乱得让人无从下手,到处是碎石瓦砾和钢筋水泥的残骸。
夜的浓黑被白昼擦除掉后,昨晚这里的恐怖气氛荡然无存,有只猫懒洋洋地行走在垃圾堆上,时而回眸扫他一眼。
他远远地望向岳原躺下的那个方位,胆怯将他遭殴的身影屏蔽在想像之外,他在意识可以容身的空间里,看清了另一张被强光映照出来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狠毒和不可告人的残忍。
从此,“他”像镌刻在翟亮心上的一幅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之洗去。
翟亮抹掉自己在现场出现过的痕迹,可他依然觉得自己身上透出浓重的可疑——作为最后接到岳原电话的人,他该怎么解释在那前后自己的行踪?
能够帮他的,依然只有晴晴。
他提早离席的借口就是去接她,他也确实到过莺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俩在一起,只要晴晴保持缄默,他就能过关。
翟亮在晴晴家附近徘徊了十多分钟,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楼。
他摁响门铃,大约等了两三分钟,门开了,晴晴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出现在翟亮面前。看见他,立刻冷若冰霜,“你还来干什么?”
她没直接把门关上,气鼓鼓地返身朝里走,翟亮跨步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喝醉了。”他低声下气地道歉。
晴晴步入卫生间,拾起梳子,一下一下用力梳头发,好像跟头发有仇。
翟亮倚在门框上,无神地注视着她,“你能原谅我么?”
晴晴瞪着镜子里的他,很快察觉他的萎靡,愠怒从她眼里散开,但她没有立刻说话。
翟亮本该再说几句好话,但他一夜未睡,心力交瘁,只剩一点求情的力气,“晴晴,你能帮我个忙么?”
怒气再次回到晴晴眸中,她把梳子重重摔在台面上,回身对他嚷:“我就知道,你如果没事求着我,怎么肯上我家的门!”
她怒气冲冲转到客厅,双臂抱在胸前,一屁股坐进沙发。
翟亮慢吞吞走到她身边,也坐下,用手掌使劲搓掉面庞上的僵硬,盯住她,“如果你不帮我,我会很麻烦。”
晴晴没理他。
“岳原……死了。”他艰难地说。
晴晴震了一下,“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晴晴顿了几秒,猛然间倒抽一口凉气,伸出双手揪住他衣襟,“你杀了他?”
翟亮慌忙摇头。
但恐惧并未因此从晴晴双眸里褪却,“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猜的。”翟亮避开她的逼视,“昨晚上他失踪了,我们一直在找他,可到现在都没找着人,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晴晴松了口气,放开他,又犹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失踪?”
“能给我点儿水喝么?”翟亮问,他一天没喝水,渴得要命。
晴晴给他倒了杯凉开水,他一饮而尽,感觉好多了。
“昨晚上,岳原和林惜订婚,在丽园饭店,他请了六七个人,都是跟他和林惜关系不错的朋友。”
如果是平时,晴晴少不了会挖苦他几句,但今天没有,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屏息听他讲。
“我想见你,所以跟你约好时间后,九点半就离开饭店了。”
她专注的神情起了变化,“可你不是真想见我吧,你是受不了林惜要嫁别人,所以拿我做挡箭牌,对不对?”
翟亮无言以对。
晴晴蹙眉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旁若无人地点上,她知道翟亮讨厌女孩子抽烟,但这时候翟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抽。
“你离开莺歌后去了哪里?”她一口烟放肆地喷在他脸上。
“回家了。”
“真的?”
“嗯。”
“那之后呢?”
“岳原给我打电话,说他喝醉了,要我去接他,但他说不清楚自己在哪儿。”翟亮把编好的谎言背书似的讲给她听,“我只好穿了衣服出门,在市区转了转,没找到他人,再拨他手机,已经关机了。我又打给张浚,让他们一起出来找。”
晴晴听完,想了想,问:“光凭这些,你就断定岳原死了?也许他喝醉后跑迷路了呢?也许他根本就是逗你们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