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非花(115)
陈洵越听越觉出不对:“侯府小姐有病,能否医治不该是她父母所急?怎要织罗暗中张罗?难道这位小姐所患的,是什么秘而不闻,不可告人的恶疾?”
“这便是第二桩怪事……其实那位小姐所患也不算是恶疾,唉,总之她的病我已找到方法,但她若再在侯府待着,只怕是永无宁日,所以织罗才想与我联手,借我医术为她担保,给她作证,好让她惩办恶人。”
“所以侯府真的有恶人?”
“或许有吧,这也是我弄不清她的地方,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要替天行道,还是要借刀杀人。”
陈洵默然,而后说:“有时候,替天行道和借刀杀人,也并不冲突。”
“反正,我只管医我的病人就好,但为了这个,我也和织罗谈了个条件。”
“什么?”
“我可以帮她担保,给她想要的,但她也要答应我……”远志底气不足,心虚地看了陈洵一眼:“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
陈洵早有预感,远志来主动找他,总不是好事,他只好笑:“你说出来我才好决定怪不怪你。”
“那个,那位侯府小姐在府邸待不下去,所以,我把她接来家里的。”
“啊?!”陈洵讶然大惊,看着抿着嘴等待责备的远志,啼笑皆非。
第六十九章
你看这远志到了天一堂,前一阵才忙活过去,今日又往家里带来了侯府小姐。陈洵有时候不住感慨,以往他的生活青灯书卷相伴,清净是清净,有时候也觉得孤苦,有了远志之后,也曾庆幸孤苦不再,只不过,眼前这小小饭厅迎来送往,也没有个闲的时候,是不是又有点太忙了?
真是河东河西,瞬息万变。
陈洵与这张家小姐相望,别别扭扭,不尴不尬的。远志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脸肉,算是鱼身上最好的肉了,满脸堆笑,就是要跟陈洵表不是的意思。
“小姐,陈先生平日白天不在家,我在医馆要忙到天黑,他在书院也是,家里只有书,你要觉得寂寞,或要我从侯府替你捎些东西的就同我说,我来办,只不过有一条,陈先生的书房是他的私人地,我平日是不去的,所以你……”
洵美瞅了陈洵一眼:“我知道,我也不会去。”
远志扭头对陈洵笑了笑:“倒不是因为他介意,只是他的书放置何处都有他自己的习惯,我怕万一弄乱了,他下一回就不好找了。”
“我在你眼里何时这么出息?一方书屋,你都不敢踏足了?”陈洵调笑道。
远志白他一眼,不跟他争这个高低,她放下筷子,转而举杯朝洵美敬道:“来,此为洵美暂住陈家的第一日,我们照顾不周,还请小姐莫要见怪。”
洵美慌忙举杯应和,几人对饮衬出傍晚安宁。仰头一饮,酒过愁肠,她望着远志和陈洵,听着他们的调笑玩闹,笑容在他们脸上显得如此顺畅自然,连她都不得不动容,她痴痴地,也带有了一些醉意,正巧被喜鹊尽收眼底,喜鹊也起了兴致,在一旁打趣:“姑娘和姑爷向来都是这么好的,他们可恩爱了!”
远志回过神来,见喜鹊没大没小挖苦自己,登时要训:“喜鹊!”
喜鹊却更是噗嗤一乐:“你看,害羞了。”
远志气急败坏,侧过头,却见陈洵也在偷笑,恼道:“你怎么也要笑我?”
“你嘴角沾了米粒,还不擦了?”
远志脸上一窘,威风转眼泄气,无措地扬手在脸上乱抹一气,那粒米却丝毫未动,陈洵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抬手轻轻拨弄,终于拾走了那颗固执的米粒,引得四下几人哄笑好一阵。
笑过之后,洵美又不免羡慕:“原来天下真有这样的夫妻。”
洵美的话如石子激起涟漪,让远志不知为何感觉到微末的哀泣,因为她想到了织罗。她知道越矩了,却问了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小姐,少夫人她……在侯府过得还好么?”
洵美为难吞吐,不是因为不能说,而是因为她却是不知该怎么界定这个好坏:“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好,怎么才算不好。”
喜鹊插嘴道:“那还不简单,可有人无论多晚都会等她回来?像姑爷一样,不管多晚都会给姑娘留一盏灯?”
洵美强笑道:“侯府不准女眷外出,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她留灯。”
“那她若有烦心事,可有人能为她排忧解难,或者听她诉苦,她同人意见相左,可有人给她撑腰?”
洵美摇摇头:“没有。”
“姑爷就有……那有人会陪她喝酒陪她赏月,给她弹琴,说笑话?”
“没有。”
话到此处,喜鹊不再问了,连她都听出来,那位少夫人的寂寥日子,这也让远志酸楚不已。
远志最后问道:“那她常常笑么?”
洵美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常,她总像有心事。”
远志不免悲从心起,遥想江州儿时,她们几个姐妹要好,织罗最喜欢四处结交朋友,她的父母又最是宠她,哪怕江州城梅雨时节阴雨不绝,织罗也一定能在她的天地结出一道彩虹,那时候她以为织罗的人生会一直如此,她从不敢想织罗会不快乐。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想到这一点,远志就觉得痛心。
她放下酒杯,脸上浮起愁容,没看见陈洵投来的关切目光。他很想轻轻搂住她,想告诉她织罗有织罗的选择,然而他却没有正当的理由。他只能看见她清瘦的背脊缓缓沉下,他想,或许她能与他有这个灵犀,她能理解他所要说的意思。
片刻后,远志抬眸,笑容挂在脸上,仿佛刚才的家常,只是家常,无足挂齿,她再次举杯:“来,光顾着说话,吃菜,喜鹊准备的好一桌饭菜,凉了可就没那个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