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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79)

作者:莫妮打 阅读记录

还是薛衡发了很大的脾气,让薛志鹏以后都不要说这种话。

“他的命就是自己的!”薛衡那时候情况还不算严重,但情绪不稳的时候,总是很喘,好像一把坏掉的风箱,“你如果非要他,那我就不治了!”

薛问仍旧什么都不懂。

他只知道,从这件事之后,他被允许回到家里跟爸妈一起住了。

他很开心,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爸妈依旧很忙,薛衡也是。渐渐的,薛问均只能等周末才能去医院见他。

薛衡很瘦,像一幅行走的骷髅架,但他的眼睛却一直是亮的,那里面是温润如春风般的笑意。

他总会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捧着书看,看到薛问来了,就会招呼他在身边坐下,给他读诗,给他讲故事。

薛问没什么耐心,听不了一会儿就想去草坪上找其他小孩儿玩。

薛衡也不生气,牵他的手过去,然后仍在一边看书。等薛问玩累了,他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罐健力宝,让他偷偷喝别被爸妈看到。

有时候薛衡会说一些听起来很难过的话,薛问也都是凭着本能给他答复。

“不会忘记的。我会一直一直记得哥哥。记十辈子。”

十辈子,是那个年纪的他能想到的最长的时间了。

对他而言,薛衡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即便有时候父母的在意更多地在哥哥身上,他也不会生气。因为哥哥生病了,病人要被好好照顾。

上小学的时候,薛问已经可以看懂父母一举一动里的很多深意了。他有些嫉妒薛衡,又为自己的嫉妒感到恶心。

学校要开家长会,吴佩莹跟薛志鹏都说自己没时间,是薛衡偷偷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坐在了薛问位子上。

可那时候,他也才十六岁,哪里骗得了人,很快,老师就打电话通知了家长。

薛问狠狠挨了一顿打,任薛衡在一边如何求情,薛志鹏都无动于衷。

“你要害死他!小畜生!”

薛衡急得没办法,站起来呕了好大一口血。

薛志鹏当即丢下棍子,连忙叫来医生护士。

那是薛衡第一次进抢救室。

吴佩莹急得掉眼泪,薛志鹏焦急地走来走去,而薛问坐在长椅上,伸手想拉妈妈的手,却被躲开了。

薛志鹏忽然扭过头,眼里满是红血丝,紧紧盯着薛问:“你害死他了你知道吗?你害死他了!”

不远处有个护工,抱着一大盆沾了排泄物的床单。她蹙着眉,看那堆床单的时候跟他们看自己的如出一辙。

薛问一辈子都记得那个时刻,那个眼神。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成为了罪人。

5.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衡的病严重了起来,甚至影响到了其他器官。捐献遥遥无期,脐带血又因为技术问题派不上用场。

唯一的指望只剩下了配型相符的薛问,他被要求在两个月内长到 90 斤。

那年,他十一岁,因为父母常年照顾不周,瘦到营养不良。

于是他的生活得到了质的飞跃,早饭的包子油条变成了猪蹄汤,每天的课间操成为了他的加餐时刻,深夜十二点叫起来吃东西更是常事。

吃不下去也要吃,吃到吐也要吃。

因为他是罪人。

手术顺利进行,薛衡拥有了新的生命,可薛问的“罪孽”依旧没能赎清。

出院不到两个月,他就因为后遗症再次住进了病房。

他熬了太多年了,早就成了一副空壳。

最先支撑不住的是肾。先被推出来的依然是薛问均。

尽管薛衡强烈反对,薛问还是被送去配型。

那年,薛问十二岁,他的梦想是成为宇航员。他把吃出来的肥肉全部减掉,每天坚持锻炼,好好保护眼睛,时刻为了更大的宇宙做准备。

然而一切盼望,如此轻易便化成了泡沫。

他又重新开始增重,终于认清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

夏天,薛衡坚持要回家给薛问过生日。

往年几乎每一个生日,薛衡总有这样那样的情况,所以这天都是薛问一个人过的。

薛问第一次吃到了自己的生日蛋糕,八寸的,很漂亮。

夜宵时间,薛志鹏敲响了薛问的房门,命令他将剩下的蛋糕全部吃完。

“不要那么自私。”

这是爸妈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咸湿的眼泪坠在甜腻的奶油里,薛问麻木地将所有东西全部卷到肚子里。

他开始讨厌生日。

薛衡走得很平静,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一直睡不好,攒了很多片安定。

他的遗书也很简短。

“爸妈,我很累了。”

没有提到薛问一个字。

薛问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只有这样,薛志鹏才不会觉得是自己在搞鬼。

薛志鹏疯了一样,抱起薛衡往外冲。

“滚开!”

他一把推开门边的小孩儿。

薛问一个踉跄,朝后跌去。

他身后,是吴佩莹焦急之下撞落的花瓶。

珍贵的花朵枯萎了,容器就成为了碍眼的累赘。

薛问躺在那些碎片里,忽然觉得自己也被打破了。

6.

后来,他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大人们不是不知道谁对谁错,他们只是懦弱,不敢面对现实,更不敢承担后果。他们需要一个承载错误的东西,以此来发泄自己所有的不顺心和失败。

所有的错误都因为此,所有的苦难都能追溯到这里。

于是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于是他们也成为受害者了。

他和丁遥都只是不巧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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