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长堤上(19)
死亡和她只是焚烧炉前几步的距离,只是一个骨灰盒距离。
顾来做法事的人念念有词,她听到一句"好好上路,不要留恋人间。从此,你与人间,路归路,桥归桥"
那一刻,她哭了,撕心裂肺,没有比那刻更感受绝望。
叔叔家门开着,婶婶朱时燕正在拖地,叔叔坐在四角木桌边听收音机。
"叔,婶,我来了"
朱时燕闻声,招招手:"来了,进来吧"
爱君换上拖鞋,走进屋里:"叔,听什么呢?"
"哦,没什么,新闻"
罗振声叫来爱君,是要把曾经陪伴女儿多年的收音机转送给侄女。
侄女是罗兰十几岁生命里唯一的朋友,这收音机自然要送给她。
"叔,你怎么不要它了呢?没坏呀"
"我平时不用,摆着积灰尘可惜了。你拿回去收听英语节目对你学习好。罗兰不会反对。"
叔叔白头发长了很多,婶婶也是。白头发不是一根根生的,一个夜晚,刷刷一起冒出来,就像到了季节的荠菜。
朱时燕生罗兰的时候,几乎难产而死。得知罗兰是先天性心脏病时,不是没想过再生老二。两个孩子更有盼头。
只是怕再出意外,连照顾罗兰的机会也没有,没敢生。
如今除了怀念女儿,总感觉后悔,当时就应该大胆搏一搏,不至于晚年夫妇两人孤寂。
"婶,我帮你拖地",自从罗兰走后,爱君减少来这家的次数,但每次来尽量帮忙做家务。
"你坐着,我这快完了。婶想问你,你工作分配大概什么时候知道?要不要婶和单位说一句,去你学校要人?不过供销社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不太愿意来"
朱时燕是供销社的老资格会计,还是有点权力向单位要一个大学生。而如果有单位愿意接受毕业生,学校自然拍手欢迎,免去绞尽脑汁塞人。
"嗯,婶,我看看吧。我倒是想进外企",爱君对她自己母亲说不出的事,和朱时燕坦白自如,她觉得自己应该代替罗兰尽一份女儿情。
"外企啊",罗振声说:"广州外企也有,只是不如上海多。要不你去环市东路那边的对外贸易服务中心问问。听说他们就是专门给外企介绍员工。要是进得了外企,谁还进国企"
"是呀,婶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门路。没有的话,进国企工作几年,边走边看"
第十五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之辉带他外婆到举办音乐茶座的宾馆时,他的相亲对象沈静芸和她爷爷比他们早一步,四处张望。
"沈大哥,抱歉抱歉,没有等很久吧?"
特意穿上新订做旗袍赴约的的黄老太,声线尖细,笑容可掬。
其实他们没有迟到,是对方早到,给足面子,可见沈老哥对两个孩子会面的重视,思此,黄老太更想促成这一桩好事。
沈老爷早年从军,是空军一个连的连长,练就一副如钟大嗓门,几十年如一日洪亮有劲,"黄老妹,我们也是刚到,不早不晚。"
他从之辉走出车子开始观察这小年青的行路姿势是否稳重端庄,对老人家是否体贴耐心,直至之辉走到跟前,打量他眉眼五官,总体颇为满意:"黄哥的外孙,有黄哥当年的几分威风"
另一头,黄老太也是趁机打量沈静芸。
乌黑烫卷头发,一袭黑色短袖套裙,银色高跟鞋,闪着银光的小手提包,身体微微倾斜,挽着她爷爷的手臂,一句"黄奶奶好",温婉软糯。
"芸芸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人家。娶老婆就要娶芸芸这样的"
老的一番互相恭维,被评价的小的彼此对望一眼,颔首示意。
之辉以为的音乐茶座,是歌手带一只乐队在舞台前方起劲演唱广州最近掀起的本土音乐,或者翻唱香港那边的十大劲歌金曲,大厅中央有一舞池,歌曲尽兴时,两两鸳鸯或三五成群步入其间随旋律舞动肢体。舞池周围是观众席,会点上一壶茶和两盅茶点,休闲听歌打发时间。时下流行管这叫"歌舞厅"。
他早该想到,音乐茶座是老年人的叫法,就有老年人的样子,粤剧是老年人的标配。
舞台上,一曲关于一个赶考秀才做偶遇千金大小姐,而后共赴巫山云雨的春梦,一男相一女相,咿咿呀呀,一个字能折折凹凹反复来回唱半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劲歌金曲颁奖典礼都过去一半了,秀才和小姐才刚偶遇。
他不习惯老一辈的音乐节奏,正打算起身借口去厕所逃避,沈静芸先一步,说要去厕所。
之辉又坐一会,仍不见沈静芸回来换人,实在坐不住,只好说也去厕所。
黄老太点点头,"去吧去吧,顺便找找芸芸"
他在室外吸烟区遇到了沈静芸。两指夹一根细长细长香烟,半个身斜靠墙壁,仰着头看星空。
"你也在这啊",他说。
她没有改变姿势,对他的出现不意外,不躲闪,"嗯,里面太高雅",言语间有明显的嘲讽。
他不接话,取出一根香烟自顾自点燃。
两人相距有一米远,肩并肩,谁也不搭理谁。两缕轻烟在空中交会起舞,随后消散。
"今晚的月亮真圆",她向天空扬扬下巴。
他抬头,"嗯,真圆"
良久,她捻熄烟头,说:"你相中我了吗?"
之辉本就不打算发展孽缘,不含糊回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很喜欢的人?"
"嗯。青梅竹马,很喜欢"
有几分钟,她不说话,食指纠缠发尾丝,一圈圈打转。
"你家人反对你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