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126)
“子茂他……他的母亲是因我而死的,我对不起他。”傅徵轻轻叹了口气。
祁禛之一顿,他不禁低下头,却看到说完了这句话的傅徵已靠在自己颈边,睡着了。
他眼角微红,像是哭过了一样,眉目却很舒展,倚在祁禛之肩头,呼吸清浅又平稳。
对于过去在烟花柳巷里见惯了胭脂水粉的祁二郎来说,傅徵长得并不惊艳,他五官虽清俊,但初看时却有些平淡,有时温和得甚至让人觉得过于平平无奇。
而有时……
祁禛之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在天奎要塞上的傅徵、在南朔城下的傅徵,他提着问疆,居高临下,眼锋锐利如刀。
那时的他,与如今睡在怀里的他,缓缓重合在了一起,轻轻触动了祁禛之心中一处隐而不宣又无从察觉的角落。
只是这种隐秘的感情甫一生根,就立刻被打断了。
“怎么这么大的酒气?”闻讯而来的孟寰皱着眉问道。
“他喝多了。”祁禛之回答。
孟寰眉头皱得更深了:“喝多了?哪来的酒?”
祁禛之不好出卖高宽:“我昨日去小镇市集上给他带的。”
“以后别让他喝了,”孟寰看了一眼靠在祁禛之肩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傅徵,“喝多伤身。”
“是。”祁禛之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了床上。
出了营帐,孟寰低声道:“奏疏写好了吗?”
祁禛之的视线随着帐帘落下,最后扫了一眼昏睡的傅徵,点头回答:“写好了,明日就能呈给少帅。”
孟寰“嗯”了一声:“越早把这个累赘送回京梁越好。”
“是。”祁禛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顿了顿,问道,“少帅,傅将军说他不能回京梁,您可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孟寰挑眉,“你不知道?”
“我……应当知道什么?”祁禛之不解。
孟寰哼笑:“当年北卫国破,先帝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帝在万寿宫为质,是傅召元挡在了金羽卫前,救下了他一命。后来咱们的皇帝陛下连自己膝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都会丢给傅召元养,若不是继了位,他现在恐怕还在冠玉郡当亲王,和傅召元形影不离呢。”
“可是……少帅,”祁禛之斟酌道,“当初我接近毕月乌中人时,听他们说过,那皇帝陛下曾软禁折磨傅将军,此事……”
“此事你觉得是真是假?”孟寰反问。
祁禛之垂下双目:“我曾在傅将军处,见过一箱金瓷纸长信,火漆印上有‘悬’字,我猜……那应当是陛下所书。”
孟寰冷冷答道:“当初饮冰峡一战,傅召元远在京梁,用一纸盖了军印的战令,把我营上千将士引入陷阱,只为给高车部族打开西关走廊。西关走廊一开,数千万雪花银涌入国库,为皇帝堵上了巨额亏空。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得来大司马这个一人之下的位子?金瓷纸长信而已,你所见的,也不算多。”
祁禛之低下头,一副不敢大声语的模样,仿佛觉得就算是天高皇帝远,也不应乱议宫闱秘事。
只是祁禛之很清楚地记得,傅徵的的确确说过他救下一位为质皇子之事,祁禛之没料到,那传说中的为质皇子居然会是当今天子谢悬。
那么,孟寰口中那个丢给傅徵养的儿子,想必就是叛了国的大皇子谢裴了。
于外人看来,傅徵与谢裴之间如此一衣带水的关系,很难说不是当今皇帝与傅徵一路分崩离析的原因之一,因而孟寰觉得,只要自己的一纸奏疏递上,大司马此生怕是再无回环的余地了。
傅徵倒台,军权四散,这正是孟寰给祁禛之的许诺。
可或许是因当初张双说的话仍徘徊在耳边,以至于如今功成就在眼前,祁禛之突然觉得此事另有隐情,他或许……不该瞒着傅徵做下这样的事。
孟寰把祁禛之的沉默看在了眼里,他眉梢微动,问道:“小子,你后悔了?”
祁禛之一震,抬手抱拳:“没有。”
“傅召元待你不薄,”孟寰隐晦地点道,“你若是因此对他生了私心,也很正常。”
“我没有。”祁禛之下意识否认。
孟寰轻笑道:“有与没有,都无伤大雅。十年前,他如天神降世般带着四象营横扫四境时,我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可望不可即的背影,盼望将来有朝一日能与他比肩而立。可是,事实证明,我永远无法与他比肩,这世上,有他傅召元就不能有我孟伯宇,有我孟伯宇,就不能有他傅召元。所以,你现在就算生了私心,也无所谓。因为,傅召元会亲手替你打碎你的心。”
祁禛之没说话,只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随微风轻动的帐帘。
“好好想想,你是想要一个能保住你余下亲人的威远侯爵之位,还是想要一个天煞孤星似的短命鬼。”孟寰一勾唇,“选择权在你。”
祁禛之闭了闭双眼。
傅徵留在他颈间的温度依旧萦绕不去,那抹清浅的鼻息、那股淡淡的奇香,以及……那人映在他眼里的笑颜。
祁禛之把这一切定义为他对傅徵的心软。
他确实对傅徵很心软,他怎么能不对傅徵心软呢?
他想强硬地把总是不知好歹凑到自己身边的人推开,可是每当想要推开时,总会难以狠心。
祁禛之忽然很生气,他在气傅徵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他。
若是傅徵不喜欢我,或许一切都会好办些。
早已沉沦却仍不自知的祁禛之如此想道。
当然,祁禛之一退再退的后果就是,傅徵开始一近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