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140)
皇帝回京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三,这一日,本是祁禛之说好,要陪傅徵去西关护国长恩寺的那一日。
远在哨城的祁禛之早已忘记自己随口说出的诺言,徒留傅徵站在总塞前,往西看了一眼。
“想什么呢?”谢悬走到他身后,和声问道。
傅徵不答,矮身钻进马车。
谢悬出行的派头不大,但这马车着实奢华。里外铺着厚厚的绒毛毯,榻旁放了一个四角圆桌小几,小几上摆着各色果脯糕点和一台香烟袅袅的小炉。
傅徵扫了一眼,静静地坐到了一边。
谢悬紧跟着他也上了马车。
“陛下千金之躯,要和我乘一辆吗?”傅徵淡淡道。
谢悬笑着揽过傅徵:“你不愿意?”
“臣宁愿下去骑马。”傅徵面无表情地回道。
谢悬佯装失望:“若是不能和你共乘一辆车,那我这一路都静不下心。”
傅徵对谢悬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反应,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四象大营外跪送皇帝起驾将士们,无声地叹了口气。
孟寰也在其中,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下。
在知道钟老夫人执意要随傅徵进京后,孟寰和她大吵了一架。
但钟老夫人一生都极有主见,不论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是傅徵本人,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于是,年逾六十的老妇收拾好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觜。临走前,连看孟寰一眼都没有——就好像,她从没生过这个儿子一般。
跟着傅徵一起走的,还有终于可以重回太医院的前院首江谊,和高升京畿三卫左将军的闻简,以及被吴忠归一纸书信召回家的吴琮。
他们三人骑着马,跟在浩浩荡荡的御驾后,往南而去。
边塞日暮西沉,仲夏的太阳将辽原映照得宛如一片沸腾火海。
哨城下,随着春风而来的野花败了又开,开了又败,在蔫黄的枝头留下了一盏如纸灯笼似的枯萎的花芯。
跟在祁禛之身边的白银忽然仰起头,看着赤澄澄的天耸了耸鼻尖:“二哥,我好像闻见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祁禛之也耸了耸鼻尖,“我怎么没闻见呢?”
白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鼻子灵,以前在通天山时,虎无双还叫我当过香引子呢。”
香引子,说白了就是闻香的狗,也只有白银这伺候一个爱一个的人会当成天大的恩赐。
祁禛之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什么丢人的事也往外说,以后不许提虎无双那个大淫贼了。”
白银点头如捣蒜:“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祁禛之扫了他一眼:“说说,那血腥味从哪个位置来?”
“东南角!”白银立刻叫道。
两人此时正站在哨城外官道下的一处小驿旁。
这小驿老板娘复姓乌孙,人称乌孙姑,是个胡兴混血,自己长了一副好面孔,也爱看好面孔,见了祁禛之便走不动道,热情洋溢地把人留在站子里足足三天不收银钱。
这老板娘养了一只皮毛溜光水滑的玳瑁,喂得比后院的猪还要壮出三圈。在祁禛之来的第一天,就抓花了白银的脸。
看似一派和谐的好景象,谁知等住到第四天,祁禛之突然发现,这小驿原来是个黑店,老板娘乌孙姑日日在后厨剃人骨肉包包子,刮人骨血炖高汤。
不过住都住了,想必乌孙姑也舍不得吃掉长相如此漂亮的祁二郎。
只是白银吓得要命,生怕那美艳的吃人女鬼半夜摸进房中把自己煮了。
因此,当祁禛之听白银说闻到了血腥味,第一反应竟是乌孙姑出门没擦干净手。
“绝不是后厨里传来的。”白银小声说。
祁禛之无奈,他又使劲嗅了嗅,还是没闻出哪里有血腥味。
而就在这时,林子那头忽地响起一声啸叫,紧接着,数只红雕从城墙一角掠过,掀起了一股扑鼻的腥臭。
祁禛之一悚,拉过白银,飞快一闪,藏入林中。
白银怯怯道:“二哥,我没闻错吧。”
祁禛之沉声答:“先别说话,是驭兽营。”
白银抽了口凉气,在通天山时,他是真真切切差点被驭兽营养的狼一口咬死,眼下再听这三个字,只觉毛骨悚然。
祁禛之在哨城外多日,早已摸清了这里的一切。
城防形同虚设,但来往须得要胡漠人的通关文牒,兴民是无法随随便便入城的。因此,在城外的马集上,倒卖文牒的黑商数不胜数。
祁禛之也试着买过一、两个,但也只能过得去哨城第一道关,若想入主城,只有那造假的文牒怕是不够的。
除此之外,贺兰铁铮手下的驭兽营还会时不时冒头。那些个听人驱使的猛兽以人肉为食,路遇走失的散客,就会生吞活剥,不管那散客是胡漠人还是兴民。
因而祁禛之从不敢轻易放白银一个人出去,谁知那驭兽营会从哪个地方突然钻出?
而今日,就凑巧,那几只由贺兰铁铮亲手养大的红雕刚在东南角的城下大快朵颐,住在小驿里的祁禛之和白银便瞧到了踪迹。
待等红雕彻底消失不见,祁禛之拽出白银:“走,咱们顺着血腥味去瞧瞧。”
“瞧什么?”白银大惊失色。
“瞧瞧那红雕吃的是谁啊。”祁禛之回答。
“二,二哥……”白银好似漏了气,“能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祁禛之撸胳膊挽袖子,从小驿后面牵出了一匹马,“偷偷去瞧瞧,毕竟那红雕可是贺兰铁铮亲手养的,若是红雕出现在了哨城,说明那鬼脸也在。走,去看看鬼脸杀了个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