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24)
那人无从回答。
或许是受了丹霜奇香的蛊惑,或许是纨绔公子多余的同情心发作,他竟举着长兄祁奉之的佩剑,生生拦在赶来的家丁前,要为那人讨个公道。
祁禛之没注意,混乱之中,佩剑的剑穗落到了大雪中,白璧无瑕的玉石和颜色如血的玛瑙掩埋进了一片白茫茫间,忽而一闪,消失不见。
酒醒了的祁二郎被威远侯一通斥责,称他差点犯下死罪。
后来,他多方打探,才从自家长姐那里得知,原来这股让他差点犯下的死罪的奇香是一种剧毒,名曰,丹霜。
可是,眼前这人,怎么会也带着丹霜的味道?
祁禛之一动不动,目光落在了傅徵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腕上。
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
中丹霜剧毒者,若是身边没有清毒草,只能用割腕放血的法子,延缓毒发。可人血有尽,大部分的人,还未等来解药,就已流干了血,耗完了命。
不过这人还活着,只是活得有些艰难而已。
“你……”祁禛之声音发涩。
“出去吧。”傅徵垂下双眼,平静道。
祁禛之默默起身。
“把药带上。”傅徵把桌上的药罐往前一推。
祁禛之没敢看他,揣上药,闷头飞快下楼。
杭七站在一边,觑着傅徵的脸色,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迟早要知道。”傅徵起身扶正书案,又要去捡碎了一地的宝玉瓶。
“我来吧。”杭七拦开傅徵。
傅徵没勉强,他坐到一旁,皱着眉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老七,我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
杭七身形一滞,然后大声嚷道:“能有什么味道?将军您都在药罐子里泡了三年,身上除了药味,只剩药味。”
傅徵没再说话。
但他记得,三年前,祁敬明曾对他说,丹霜产自南蛮,据说是羽人部落为了炼制不腐尸身献给羽王而制成的毒蛊。他们会挑选族中少女,吞下这种毒蛊,在少女逐渐枯萎后永葆他们孱弱又美貌的容颜。因这药最初是以迎合羽王那阴森森的癖好而制,所以,服食了丹霜的人身上会有一股勾人的奇香。
傅徵闻不到,但他闭上眼便能回忆起那人伏在自己身上,将鼻尖埋在自己颈窝中沉醉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心。
“我要换件衣服。”傅徵欲盖弥彰。
正在这时,方才游魂般下了楼的祁禛之又拐了回来,他上前一把拽住傅徵的胳膊,就要把人带走:“跟我走,我知道有个法子能解毒。”
傅徵被他拉得一趔趄:“什么?”
“用北疆山上的雪水,化开后铺上清毒草,这是我家老太君的方子,肯定管用。走,我带你去北疆。”祁禛之头也不回地说道。
傅徵失笑,他扶住楼梯,反手勾住了祁禛之的袖口:“祁二公子不必费心,这方子我早就用过了。”
祁禛之脚步一顿。
傅徵语气平和,声音清冷:“当年你阿姐用放血的法子拖住我的性命,派你家家将从京梁去如尼雪山上取雪,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浪费了沿途三十多个冰井里的上千块储冰,才救回我一条命。只是丹霜在我身体里留得时间实在是久了些,所以余毒难清,但我也苟活到了现在。”
祁禛之转过身,一言不发。
这人说他长姐救过他的命,竟然不是扯谎,祁敬明真的救过他的命。
“那你……还能活多久?”祁禛之问道。
傅徵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
“前几日我长姐来,也是为了这个吗?”祁禛之又问。
“算是吧,”傅徵说着话,将那张写了药方的纸递给祁禛之,“这是你阿姐给我留的,她说你认得这是什么药。”
祁禛之接过药方,皱着眉看了一眼:“这能救你的命?”
“应该能。”傅徵没把话说绝。
“能保几年?”祁禛之好歹也算一知半解,一下子就看出了祁敬明这药方也不过是用来苟延残喘的法子。
傅徵并不打算骗他,于是直说道:“三年左右。”
“三年……”
不管是一年还是三年,都与他无关,祁禛之在心中默默念道。
可是“丹霜”二字却好似一根针,不轻不重地扎在了祁二郎的心里。许是觉得拿人手短,也许是觉得长姐故交,也算有恩于己,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萍水相逢的人,祁禛之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悲伤。
这浮于表面的悲伤一闪而过,祁禛之并未留意,可却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傅徵的眼中。
对啊,祁二郎一介不学无术的纨绔,就算是略懂岐黄之术,又是如何得知丹霜这类奇巧之毒的?难道……他并没有忘了那一夜?傅徵微微一怔。
“明日我就出城,去北疆山上替你把这草药寻来。”祁禛之立刻道。
“也不用这样着急,其实……”
祁禛之不听傅徵的“其实”,他拿着药方扭脸就走,好像晚一步,傅徵就会死在他面前似的。
第二日一早,祁禛之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上路了。
他牵着马,从后角门离开,没打算惊动任何人。谁知正要落锁,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起这么早,雪山天蠺也和你一样不睡觉吗?”傅徵披着件狐裘,手里提着盏灯,站在门边,笑着说道。
祁禛之一顿:“你怎么来了?”
“我觉少,起来转转,正好碰见你。”傅徵把灯挂在一边,上前捏了捏祁禛之的袖口,然后解下身上的狐裘,“顺便再送你件衣服。”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