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34)
他本不是能在屋里坐得住的人,起码过去不是。
傅将军年轻时跳脱,孟老帅还未挂印前时常骂他,说他是个到处冒头的地鼠,叫人见了就眼烦。
孟老帅嘴硬心软,傅徵只当是夸奖了。
后来,孟老帅挂印,四象营青黄不接,凭着一次大胜胡漠人,没有根基的傅徵被推上了中护军的位置。那时,他才不得不压抑住自己跳脱的性子。
再后来,傅将军手下的四象营声名鹊起,把四境之外虎视眈眈的外族各部挨个揍回了老家,成了本朝骠骑大将军的傅徵开始被迫稳重。
这一稳重,似乎再也无法跳脱了。
只是祁禛之并不知道,傅徵不爱出门,却并非因为这强加给他的“稳重”。
“你多久没有出来了?”祁禛之跟在傅徵身边,看着他有些紧张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玩。
“啊?”傅徵一时没听清。
祁禛之俯下身,贴着他耳边问道:“我说,你多久没有出来了?”
傅徵站在路当中,迷茫地想了想:“好像有……一、两年了。”
“一、两年?”祁禛之咋舌,“你天天缩在屋里,不觉得闷吗?”
傅徵没回答。他本想说,他习惯了,可若真是习惯了,他又怎么会每晚睡不着觉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后院里溜达呢?
“哎,过来,瞧瞧这个。”祁禛之一把拉过走神的傅徵,把人领到了一个傩戏摊子前,“你看过傩戏吗?”
傅徵摇头。
“你怎么连傩戏都没看过?”“啪”,祁禛之把一张傩神面具扣在了傅徵的脸上,随手丢给摊主两枚铜钱,“走,我带你挤进去看看。”
傅徵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祁禛之拽进了人群。
脸上扣着面具,别人看不到他。
傅徵松了口气,他确实很怕见人。
“呼”的一声,在临时搭起的勾栏上,一个杂耍伶人喷出了十几丈高的火焰,惊得众人连连称奇。不多时,那台子上又开始表演起生吞铁剑、踏索上杆,引来不少孩子观看。
傅徵仰着头,也随人群一起笑出了声。
他不是没来过庙会,刚从军时,他曾和孟寰一起,偷偷溜到关外十五里互市看胡漠技伶跳舞。天生艳丽的胡漠美人还勾过孟寰的下巴,笑称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孩子。
孟老帅把两人逮回去后,一人赏了一军棍,但却佯装不知,没有没收走傅徵藏在袖笼里的芝麻糖。
“哪里有卖芝麻糖的?”傅徵拉住祁禛之问道。
“我带你找找。”
两人一起挤出人群,顺着庙会大道往里走。
大恩慈观外正在做法事,几个道士将镀过金身的虚荒神母神像抬出,摆在了道观的金钟下。
傅徵看着那神母像,忽然说道:“听说上古经书中记载,有一古神堕下天庭,化身为凡人,被虚荒神母诅咒永生永世要为天下安宁而死。诸侯混战时期,几代君王都以找到此人为目标,认为得之可以得天下。”
祁禛之倒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传说:“又是哪部话本里的故事?”
傅徵笑了笑:“不是话本,是慕容子吟告诉我的。”
“慕容子吟,”祁禛之哼笑,“那个白面厉鬼讲的话不可信,你说的那故事跟邪典似的,虚荒神母心怀慈悲,普度众生,怎么可能下这样的诅咒?”
傅徵看向那尊镀了金身的神像:“你说得对。”
正午,日光未弱,天上飘起了雪沙。
祁禛之掀开面具一角,给傅徵嘴里塞了块芝麻糖:“尝尝。”
糖衣在舌尖化开,“嘎吱”一声,傅徵咬开了果仁,他道:“有点甜了。”
“你不爱吃甜的?”
“甜的糊嗓子。”傅徵一顿,“我记得芝麻糖没有这么甜。”
“那是因为你上次吃时还小,觉得什么都有意思,什么都想尝尝。现在呢,早就没了新鲜气,只觉得郭记的驴肉火烧好吃。”祁禛之看了一眼正小心翼翼拿着面具,四处打量的傅徵,笑了一下,“那边拐角上有个卖馄饨的小摊,走,我请你吃碗馄饨。”
说着话,他抽走了傅徵的面具,轻声问道:“现在还怕见人吗?”
坐在糖人小摊下的女孩冲刚揭掉面具的傅徵咧开了嘴,眼睛圆溜溜得像颗葡萄。
傅徵也冲那女孩抬了抬嘴角,转身越过祁禛之:“你说的那个小摊在哪里?”
祁禛之一挑眉,上前一把揽过傅徵肩膀:“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两人越走越远,谁也没回头,谁也没注意到,在庙会的人潮中,有一只独眼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王雍刚被库房里的灰呛红了眼。
他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扫眼前的尘,一边把下人们指使得团团转,连内宅院中间的缸子都要搬开好好清理一番。
一个小厮上前,拖着刚从厢房和耳房里清出的垃圾,准备偷偷溜到后门倒掉,被王雍一眼盯上,而后大骂了一刻钟。
各个护院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躲进角落里。
赵兴武叼着半个烧饼,蹭到了半个月前也被调入内宅值守的李显身旁,他奇怪道:“怎么不见老楚?”
李显一向有些害怕那个独眼老头,以前见了自然是要绕道走的。可是进了内宅后,他偏偏被分去和楚天鹰住了一屋,“白清平”羡慕至极,恨不能与李小兄弟睡一条炕。
李小兄弟自然不愿,他觑了觑那边骂音绕梁的内宅,小声道:“好像去庙会了。”
“庙会?”赵兴武把烧饼嚼得有滋有味,“他还爱凑那种热闹?”
李显一摆手:“你不懂,老楚的儿子一年多以前不在了,老楚是去大恩慈观给儿子上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