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51)
还赔上了一个杭七。
祁禛之并不喜欢杭七,在那座宅子里朝夕相处时,他甚至有些讨厌此人。可真当遇到事,那人把自己挡在身后,而自己无能为力时,祁禛之忽然恨起了自己。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大哥洒在自己头上的血,跪在自己脚边的萧夫人和白娘,还有被没入奴籍的姐妹姑侄。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他依旧一无所成。
祁禛之,祁二郎,怎么还是那个在京梁桐香坊里寻花问柳的废物呢?
昏昏醒醒的梦里,祁禛之无力地想道。
“醒醒,醒醒?”睡到半夜,祁禛之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面容枯皱似陈皮的老头,这老头手里端着碗茶,正欲往他嘴里灌。
“我……”祁禛之本想开口,可嗓子却哑得说不出话。
“你伤口发炎了。”这老头好心道,“起来喝点茶吧。”
祁禛之用右臂支起上身,接过那碗淡如白水的茶一饮而尽:“现在,咳,是什么时辰了?”
“子夜,”那老头回答,“刚打过更。”
“多谢。”祁禛之揉了揉脸,觉得好受许多了。
“换件褂子吧,”好心的老头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件灰扑扑的夹袄,“你身上那件,都被血浸湿了。”
祁禛之没有推辞,他脱掉出门时穿的那身圆领青色长袍,裹上了那老头的灰布夹袄。
还挺暖和,祁禛之心里叹道。
“你肩上那伤,得处理一下,等会驿舍郎中来了,叫他瞧瞧。”老头说道。
祁禛之感激不尽,他不由问道:“老伯,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老头一把破锣嗓子,笑起来时皱纹几乎能把双眼淹没,他笑了两声,答道:“从通天山下的小村子里来。”
“通天山?”祁禛之愣了,“那不是……”
“是啊,”这老头给自己也倒了碗茶,“定波王的手下在古铜台遭了埋伏,山上乱成一片,我们趁乱逃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祁禛之没有怀疑这老头的说辞。
“你呢?”老头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
“南门县,”祁禛之没遮掩,“遇到通天山的山匪了。”
“你肩上的伤,就是山匪打的?”老头好奇。
祁禛之无奈一笑:“不是山匪还是能是谁?”
老头笑了笑,抱着褥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借着月色,祁禛之看到,这老头的后脖颈上,文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
虎头?
但还不等祁禛之细看,闸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镇戍兵匆匆忙忙跑进驿舍,高声喊道:“全部人马,立刻退入内堂,快!”
这话好似平地炸雷,让睡在廊下的乱民们纷纷惊醒。
祁禛之不得不抱着被褥,跟随他们一起,钻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内堂。
正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乱民中响起:“动手吧。”
下一刻,只听“唰唰”几声,刀剑光影一闪,惊叫声响起,已有人见了血。
这座原本应当密不透风的驿舍,已不知在何时,混进了通天山的细作。
遥远的天浪山山尾,明月一角被乌云遮蔽,只露出一点微末银光,照着行将被鲜血染红的大地。
咚!咚咚——
似乎在更远的地方,有战鼓雷动。巍巍震颤自脚下传来,绵长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一把把明火在数个天关要塞燃起,层层叠叠的堡垒围墙上,镇戍兵拉弓引箭,对准了堡垒下黑压压的大军。
一个身着铮亮玄铁甲、高大威严的年轻将军立于阵前,高举长枪:“通天山的小贼们,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哗——
两军冲杀,激起千层血浪花。
“主上!我的主上!”王雍跌跌撞撞地跑出角门,一头栽倒在傅徵脚边,“主上,小的求您了,您别去啊!”
傅徵一身玄青色书生袍,腰间挂上了一把形制古朴的剑。他长身玉立,面上病容依旧,可却平添了一股精气神。
王雍恨不能以头抢地,他抓住傅徵的衣摆,苦苦哀求:“主上……将军,将军啊……”
傅徵接过了小厮双手捧上的马绳,冷冷道:“松手。”
“将军……”
“别逼我踹你。”傅徵漠然。
王雍哆哆嗦嗦地松开了手,眼看着傅徵提剑一跃上马:“将军,您,您……注意安全啊……”
傅徵终于舍得正眼看了看他:“我知道。”
说完,他一夹马肚,踏着夜色,疾驰而去。
祥龙驿中,潜入的通天山细作已杀入后府,原本围守在此的镇戍兵高喝一声,迎上前去。
方才指令细作动手的头目低笑三声,用袖口擦了擦刀尖上的鲜血:“不要负隅顽抗了,让你家驿使出来,束手就擒吧。”
“放肆!尔等小贼还敢在此口出狂言,找死吗?”这时,后府中走出一位身量颀长、广袖紫金袍的男人,他气度不凡,一看就绝非等闲之辈。
但那细作头目似乎早就料到了会遇见此人,他心满意足地笑了:“吴监察,你果真在此。”
吴瑛,“三朝宰相”吴忠归的长子,如今的监察,也是落了罪的威远侯府姑爷,在听到这细作的话后,眉心一蹙:“你是冲着……”
这话尚未出口,那细作头目已嘬唇为哨,从口中喷出了一根银针。
“小心他的暗器!”有人急声高呼。
吴瑛还没来得及定睛瞧清楚,就见一箭从旁侧飞射而来,径直撞掉了那根堪堪没入他睛明穴的毒针。
“通天山的山匪,竟然敢在此暗算朝廷命官,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方才提醒吴瑛的人不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