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明月画心头(92)
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回宅子,而是去了长河坊,敲开了莫金金的家门。
莫金金家的面点小摊今日没出,她阿爷病了,正躺在床上喝药,听到有人敲门,便差使自家小弟莫小天来见客。
祁禛之与那年前差点偷了自己钱袋子的小孩大眼对小眼:“你阿姐呢?”
莫小天吸溜了一下鼻涕:“屋里煮药。”
“我就闻着一股烧糊了的味儿。”祁禛之一步跨过那破破烂烂的门槛,钻进了莫金金的家。
长河坊里净是此类低矮的民房,住户们在房前搭上一圈木棚,就算是小院。
莫家的小院里养了几只干瘦的柴鸡,正溜达着啄米,一见进来了个大马金刀的男人,小鸡立刻扎翅膀奔逃,扑出几只羽毛,飞到了祁禛之的脸上。
“阿金?”祁禛之探进半个头,看到了蹲在灶台下生火的小姑娘。
莫金金似乎长高了一些,已出落得比过去更加清秀。
当然,生在这种地方,长得再清秀也没用,她身上那一条半旧的破袄子就能把天生的姿色掩去一大半。
祁禛之“啧”了一声:“你快把你那头发梳梳吧,小心一会被火燎着。”
莫金金不耐烦地拢了拢头发:“你来做什么?我家可没东西让你蹭吃蹭喝。”
“谁要在你家蹭吃蹭喝了,”祁禛之从怀里摸出几个在路上买的肉包,“给你,今晚开开荤。”
莫金金瞥了一眼肉包,心安理得地收了下来。
两月前,在四象营缴获那三十万斛赈济粮后,祁禛之特意来告诉莫金金,官府马上要放粮了。
祁二郎说到做到,莫金金一家果真收到了能平安支撑过整个春天的粮食。
她那时问祁禛之,这是官府里的大人们良心发现了吗?
祁禛之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这是傅徵用命换回来的粮食。
“我听小天说,你阿爷病了,怎么回事?”祁禛之问道。
“年前摔了一跤,一直不太好。”莫金金被柴火呛得直咳嗽,她扇了扇烟灰,说道,“阿爷年纪大了,以后恐怕出不了摊了。”
“那你们怎么办?”祁禛之担忧道。
“不是还有我吗?”莫金金昂起头,“我现在和面的本事比我阿爷强多了,来,给你尝一个。”
刚还说不许祁禛之蹭吃蹭喝的莫金金大方地捧出一个刚蒸好的馒头。
祁禛之没客气,抓过咬了一口:“还行吧,比阿爷略强一筹。”
莫金金撇嘴:“好了,你别在这里碍事了,回去陪你家那病秧子吧。”
祁禛之叼着馒头,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果不其然,在街角瞧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他哼笑一声,抬手招来莫小天,把这小孩的脑袋当珠子盘。
那白衣公子看了一眼坐在莫家门槛上不走了的祁禛之,摇摇头,转身走了。
长河坊外,一辆形制典雅的马车静静地停着。
白衣公子一撩衣袍,钻进了门帘紧闭的轿厢。
“大殿下。”马车里坐着一个留着两撇小黑胡的中年男子。
白衣公子——敦王谢裴神色淡漠,坐到了这中年男子的对面:“都查到了什么?”
“大殿下,您没猜错,他就是威远侯那个从配军中逃出来的二弟,祁禛之。”这中年男子答道。
“果真,”谢裴眼微眯,“他果真在傅召元这里。”
“大殿下,刚刚小人已把长线放出,一旦情况有变,就能立刻收网。”这中年男子说道。
谢裴意味深长道:“很好。”
“大殿下,您是打算一离开天奎就动手吗?”中年男子问道。
谢裴勾了勾嘴角:“还不是时候。”
中年男子疑惑。
谢裴不紧不慢地一笑:“当初,那姓祁的在桐香坊里误打误撞救了傅召元一命,撞破了父皇幽禁折磨大司马一事,惹得威远侯激愤上表了十几封奏疏。若不是他,召元现在恐怕还可怜巴巴地被谢青极拴在身边当狗玩呢。所以,这种事,要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去办才好。希望来日,傅召元能明白我的苦心。”
“是。”那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应道。
“行了,走吧,再在这里守着也没意思,去樊岳楼吧。”谢裴淡淡道。
樊岳楼,天奎镇中唯一一座酒楼,就立在入城那条大道的尽头,与身后比它高出了几乎三倍的天关要塞遥遥相望。
敦王谢裴在跑堂小二的带领下,一路来到第二层中最奢华的那间雅室。
杭六杭七守在门口,目不斜视地点了下下巴:“大殿下。”
谢裴冲这两尊罗刹一笑:“好久不见。”
杭七侧身开门,没理会敦王这说和善也不算和善,说热情也不算热情的示好。
谢裴习以为常,他一迈步,跨进雅室,门旋即在身后合拢。
“大殿下。”傅徵站在窗下小几前,向谢裴轻轻一拱手。
谢裴来信说要见一面傅徵时,傅徵起先并不同意。
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京梁来的大皇子要私下会见戍边的四境兵马总帅,若是被朝中谁瞧了去,无论是谢裴还是傅徵,都得被御史台的唾沫星子淹死。
但谢裴,又是个傅徵不得不见的人。
他是毕月乌暗地里的操控者。
不管傅荣有再大的野心,在如今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他都得听敦王的命令。
一切始于敦王,傅徵就算唯恐避之不及,也得和颜悦色地坐在敦王对面,听一听这个他曾以命相救、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心里,到底装了什么阴谋诡计。
“天奎真是穷,整座城里,就这么一个破酒楼,往城里一走,处处民不聊生。”谢裴端起茶盏,本欲饮一口,却在看到杯中漂浮的次品茶叶渣滓后,笑了笑,又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