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123)
不知是不是近日“师父”二字听得太多,泰宁几乎是下意识般咳嗽了下,而后才道:
“祭品?是了,祭品的确是该做些准备了。”
他看向燕北声:
“你可知这祭品一事?”
燕北声拿着茶杯转了几圈,也不往嘴里送,他有一搭没一搭瞧着里面澄澈的茶水,闻言随口道:
“不是还早?”
“只五月有余,并不算早了,”木荭青平日里最见不惯燕北声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却好说话得很,解释道,“师父那边的意思是你们这边忙完了,便要花些心思准备千年祭了。”
泰宁点点头:
“我知晓了。”
燕北声也点头,态度却不甚明确:
“后面再说。”
木荭青想说几句什么,又硬生生憋住了,扯出一个笑脸,朝两人道:
“那我就先走了,阴司那边还余着一堆事要处理。”
“你当真就是来说这个?”泰宁着实吃了一惊,“再没其他事了吗?”
木荭青摇头:“没了,也是师父旨意。”
她起身,拍拍泰宁的肩,与两人告别,不过眨眼,那个一袭白衣的窈窕身影便消失不见,剩下两人坐在原处,神色漠然,久久没有言语。
泰宁早丢下那副吃惊的天真相,只从方才被木荭青摸过的肩膀处捻了一抹灰烬,朝燕北声偏了偏头:
“她留下的。”
燕北声扫了泰宁指尖两眼,不用问也知道,那是木始祖一贯的伎俩,散符,追踪凶煞所做,未曾想有一日竟也会将这般雕虫小技用在自己人身上。
“如何,”燕北声将茶杯里的水随手泼在地上,木制的地板立刻滋滋一声,冒出一缕青烟,具体是什么说不好,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嘴角上挑些许,勾出个冷笑,问泰宁,“现在还坚信你的判断吗?”
第六十四章 福禄寿
原本信誓旦旦的泰始祖这会儿跟破了洞的皮筏似的,趴在桌上,要死不活的模样:
“怎的活着尚是如此,死了还要勾心斗角?”
这并非一时难以接受,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个中缘由他们无法深究,但总归是有痕迹在的,泰宁就算平日里再天真再胆小,也隐隐有种预感,只是这回预感突然变成现实,心中难免丧气。
他曾经全心全意信任的师父与同伴,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全然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频频出逃的凶煞、各地惨死的阴官,还有突遭此劫的百姓,所有的一切,泰宁无法肯定这一切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又该做些什么?能够做些什么?
还是未知数。
泰宁埋着头,手几乎要把自己的乌发扒没了,郁闷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与燕北声道:“白芍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同她说了什么?”
燕北声略一挑眉,看向他:
“你这便调理好了?”
始祖们都有个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的怪毛病,泰宁盯着燕北声,非要个答案。
燕北声不再看他,重新沏了壶茶,漫不经心道:
“是说了两句。”
泰宁立刻将头凑过来:“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关于蒲炀的?”
燕北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么看我作甚?”泰宁用手对他指指点点,“只有碰上蒲炀的事你才是这副模样。”
燕北声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哪副模样?”
“凶残,不要命,还有……说不上来,总之很是明显了,”泰宁斟酌着形容了下,具体地自己也拿不清楚,绕了一圈才想起自己是想问什么,“差点被你带跑了,你与白芍说了什么?”
“没什么,白芍同我说,她师父告诉他,若是遇到蒲炀,必杀之,”燕北声说到此处,抬眼同泰宁目光相接,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猜疑,燕北声很快垂下眼,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也很好奇,她的这位师父到底是谁,竟对蒲炀区区一介阴官如此忌惮。”
他一字一句,慢声道:
“说不好你我二人同那白芍还是同门。”
泰宁先是一愣,而后倾身,低下声,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是以你便把白芍给杀了?”
燕北声半点儿没有被发现的慌乱,反而意味深长地看向泰宁,开口:
“她的身上有咒,我虽不想贸然怀疑到四娘身上,可阴司里来来去去,不就是这么几个人吗?更何况她出现的时候太巧了些。”
“是以白芍不是死在我手上,也是死在四娘手上,没区别。”
是的,是没区别,泰宁不得不承认,与此同时却又得承认,他们之中的那个叛徒,他曾经与之并肩又无比信任的人,都是她,是四娘。
泰宁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口问道:
“蒲炀呢,歇下了?”
“要真歇下就好了。”燕北声没什么语气地回了句。
那位刚才瞧着困得累眼昏花的蒲大提行使,此刻恐怕已经到了福宅。
蒲炀的确是在福宅。
他并未同燕北声与泰宁说过此事,也许只是因为最后那一眼,他站在大门之外,看见福禄寿朝他挥挥手,空荡荡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但蒲炀从那里面看出一点不同寻常。
期待,渴求,又或者是求救。
也可能是错觉,但无妨,人的一生必然要做些很没有道理的事情,蒲炀向来是个唯心论者,想做就做了,运筹帷幄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变故往往比计划快得多,他深谙此道。
在蒲炀抬脚迈进大门的那刻,所有的一切悄然改变。
原本破旧不堪的一片废墟在眨眼之间重建,“福宅”二字烫金烙在牌匾之上,庭院来来往往数人,喜红灯笼高高挂着,湖水澄澈,开着满池水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