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147)
“你为什么出不去?”
头顶冰壁因为气温变高有些融化了,凝结成水珠,然后“啪嗒”一声滴落在冰面上,这个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有些明显。
燕北声没有率先开口,而是顺着蒲炀扣着他手的姿势,手指插进蒲炀指缝,与他掌心相贴,说:
“不是什么大事。”
他偏了偏头:
“到了。”
一点儿热气飘散出来,蒲炀被燕北声拉进去,隔着层层叠叠的雾气看清了面前的汤池,白雾缭绕,周身的热气被倏然冲淡,这温泉生在冰面之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源。
蒲炀心思完全不在温泉上面,他抓了把燕北声的手,侧头看着他:
“究竟——”
“噗通”一声响,蒲炀被燕北声推下了温泉,水花四溅,栽得蒲炀懵了一瞬。
然后他整个人站在温泉中央,瞪起一双薄薄的双眼皮,清俊的眸子里怒气横生:
“燕北声!”
燕北声屈起一条腿蹲在冰面上,捧了一捧水,泼在蒲炀身上,说:
“我在。”
从外面带着的寒气一瞬间被滚烫的热意冲刷,蒲炀却觉得热气是朝着脑子去的,压得他神经都开始发痛。
蒲炀几步走到燕北声面前,姿势的缘故,他只能扬着脖颈,自下而上地瞪着燕北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泡一会儿再说。”
弥散开来的雾气阻隔在两人中间,很快蒲炀便看不清燕北声的脸了,但他能想象到表情——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仿佛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去。
这让蒲炀觉得愤怒。
似乎无论是任何事,蒲炀都应该被瞒得好好的,他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生活,然后再死去,或者活着。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要让他卷进这么尔虞我诈的事情中来,没有知情权,没有发言权,当个一知半解的傻子。
蒲炀痛恨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他毫无能力,因此只能作为被保护的人,不能受伤,也最好不要难过,但明明不是这样的,在他还很稚嫩的时候,蒲炀已经学会从血海尸泊里辨清善恶,也应该会要会担当。
“燕北声,”蒲炀想平静地质问他,但情绪并不总是一直稳定的,从他在玉霖山底下,知道燕北声还活着的那一刻起,蒲炀就很难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所以他的声音在发着抖,语气刁钻,“你到底想要瞒着我多少?”
蒲炀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来:
“你怕你会死在我手上,对吗?”
时间从这一刻起变得缓慢,蒲炀眨眼,却还是只能看见满眼的雾气,这层时隐时现的纱让他有种患得患失的错觉,以至于变得烦躁。
掌心冒着热汗,下一秒,蒲炀便伸出手,揪住燕北声的肩膀,不管不顾地将他也拽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水花溅到蒲炀的脸上。
他草草抹了把脸,就着姿势将燕北声猛地抵在了温泉水壁上,蒲炀探身向前,近到与燕北声鼻尖相撞。
“谁告诉你的?”
燕北声黑沉的眼珠牢牢地锁住他,语气平静得出乎意料。
没有反抗,是很顺从的姿势。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蒲炀想起幻境里那段丢失的记忆,他在十八层狱府见到究竟是谁,那句万古太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会告诉他。
连日里的愤怒、不满与不甘终于在此刻爆发,蒲炀冷冷一笑,压着燕北声说:
“当然是从那些细枝末节、零星半点儿的琐碎里猜出来的。”
蒲炀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可惜了燕始祖,费尽心机砍了我那段记忆,最后还是被我猜出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燕北声,觉得自己明明是应该更加愤怒的,愤怒燕北声从来都不曾欺骗他,只是什么都不告诉他,蒲炀最好什么也不知道,最好是当燕北声死了。
但他一看见燕北声那张脸,愤怒就变成了其他什么东西,夹着爱啊恨啊心疼的东西,只会让自己觉得痛。
蒲炀揪着燕北声衣襟的力气一点点儿变小,最终脱力般松开。
“你是不是死了都不准备告诉我?”蒲炀喃喃道。
他想自己不需要询问燕北声了,沉默就是答案,而自己早就应该知道。
“但是我算什么呢?”
所以蒲炀对于燕北声来说,是不是不存在也没关系的人?
蒲炀满身是水,周身狼狈,他不想再和燕北声说些什么,甚至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了,他双手用力,翻上了冰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可惜他一步也没迈出去。
一股力量狠狠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回拽下了水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热气被炸得恍然一跃。
蒲炀被死死箍在燕北声怀里,他咬着牙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如同被钉住一样,一动不能动。
“燕北声!”蒲炀扭过头瞪燕北声,“你放开我。”
燕北声俊美的脸在雾气里时隐时现,如同鬼魅一般,带着勾人心魄的魔力,他听见这话后微微一笑,胸膛起伏,抬手刮了刮蒲炀通红的眼尾。
“师弟,”燕北声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却不知为何,让蒲炀下意识有些恐惧,一股本能的逃生欲望油然而生,他感受到燕北声狎昵地靠近自己的脖颈,唇贴近那一块儿皮肤,缓慢开口,“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温泉里的水温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了上去,让蒲炀热得晕头转向,还没明白过来燕北声话里的意思,便察觉燕北声唇离开了那块皮肤。
他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下一刻,蒲炀高扬起脆弱的脖颈,痛得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