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亏欠爱情(63)
岁安说:“我总觉得你居心不良。”
不管咯咯笑:“你还会怕我啊。”
岁安面无表情说了句“我真的好怕啊”,转头去孔季夏的书房。
书房很朴素,满室皆是书。写字桌上有一副刚刚写就的墨宝: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昔时?
默念几遍,岁安读出了沉郁。
他发着呆。不管过来了,说:“这副字表达的是爸爸对妈妈的感情。”
岁安却不作此想,如若是结发夫妻的情感,又怎会感叹情怀不如昔呢?他想起了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孔单恋以及他父亲收到的那份举报信。问:
“你知道单晓燕吗?”
“不许你污辱我爸爸。”
“男人有个红颜知己不算什么。就像臆淫不是罪一样。”
“没有!”不管非常激愤,“周岁安你少给你爸辩护。”
“不管,平心静气地问,你凭什么认定我爸耍了阴谋?为什么不能说跟刘坚私交好,为其赏识?你不能不承认有这种现象,某些人上去了,某些人就会眼红。而后造谣生事。”
“呸——”不管重重地“淬”了他一口,“周岁安,有本事为你爸忏悔。”
岁安从桌上抽过一支烟,刁在嘴里。他多希望钟羽给他看的信是伪造的,他嫉妒他所以不惜毁灭他。但是父亲的沉默与衰老却不能为他遮谎,就像他本人,在外人面前表演得再生龙活虎也难掩心底的寂寥。
从北京回到A城,他贷款买了房子,从家里搬了出去。
除了小二、小三偶尔过来骚扰,屋子绝大多数时候都像受了冷遇似的,安静空旷。他所需的空间是那么小。客厅窗前的一方卧榻。洗手间不足10平的空间。卧室都不怎么需要。
晚上他灭了灯,看着窗外的山岚、云雾、水泽,交相缠绕,袅娜温存,总有“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之感。
月光丁冬进入室内,铺展在他身上,轻薄无觉,又重若生命。那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闭着眼,想静好。
闭上眼,固有的世界就不存在,而想象的世界无限丰富。
“静静,跳支舞吧,请。”
他放了巴赫的快板。明快的节奏。静好跟不上,手脚并用,跳得像哈士奇,最后停下,弯着腰笑得花枝乱颤。
“你为什么喜欢巴赫?”
“为了,积蓄上路的勇气。”
“勇气?”
“巴赫,名字的意思是小溪,但是,他的音乐跟大海一样深远。那些充满灵性、激情、博爱的音符,在你困难的时候,会给你力量,让你充满希望。静静,总有一天,我会消化掉那些难过。”
他一直想,有一天,要让静好听一下巴赫,并跟她跳一支舞。那个时候,她或许已经原谅了他,而他也该原谅了自己,整顿好心情,准备以新的姿态开始一段人生。
总有这一天吧。
3
海风把他身上的热浪吹掉。
周岁安看着远处的姚静好,仿佛看着他们腐朽的少年。
他们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什么作祟?如果天空不死,他们都应该有更明媚的生活。
是说的时候了。逃避终究不是治疗的方法,只有面对,哪怕他要为此葬送父亲的尊严、袒露自己的渺小,哪怕他要彻底失去她,他也要说。他必须等待她的审判。从回A城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在等这一刻。
他慢腾腾向她走过去。
静好坐在租来的塑胶椅上接电话。是钟羽打给她的。他要见她,而她不想。
“我需要时间考虑,希望你尊重我。”静好说。
钟羽叹息道:“会给我电话吗?不会吧。就这么结束?”
静好没话,很难过。理智在大太阳下清醒着,她看得到他们之间那条天堑,不可能头脑发热。
钟羽又道:“我爸给你的编织袋里面,有一包草药,你别忘擦,每天一次,连续三天,应该不会给你留下疤痕。当然,如果留了疤,我很愿意为此负责。”
静好心里嘀咕了下,什么负责,沾便宜的话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道:“好,谢谢。谢谢你爸。”
又沉默,但谁都没挂电话。
这样子胶着了一阵,静好忽然想起来,问:“我的一对耳环是不是落在你家了?”
“在我兜里。我晚上给你送过去。”
“不,不,我不要了。”
静好一抬头,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岁安,连忙挂掉手机。岁安用一种骇异的目光审视她,“你——去了钟羽家?”
静好有点别扭,望向海天交接处,很久才道:“一开始并不知道他,跟他谈得满投机,在度假村呆得也很无聊,听说他家风光好,就跟着去了。”
岁安吼:“你这么强悍,不知道他是谁就跟着跑,万一出点事——”
“能出什么事呢?最坏的事也出过了。”静好淡笑,“你比我更知道他是谁,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给我打个预防针呢。我这一趟成果颇丰,至少知道当年是谁把钥匙递给他的。”她不想这么说,但是明白,只有挥刀下去,才能让人家“痛到什么都不留”。
岁安果然面如死灰。
“为什么?”静好问。
岁安泣血般道:“他逼的。我18岁,除了搞搞恶作剧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要被他逼成这样,我当时一点办法也没有。”
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个晚上,岁安只要想起,都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
那一天,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的潮湿与闷热。家里开着空调,却难抵心尖的烦躁。
他早早醒了,不,实际上他一晚没合眼,内心厮杀得惨烈,尸横遍野,满目白骨。他知道静静是这尸骨之一。当然静静成了尸骨,他也等于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