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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动物园(38)

作者: 目非 阅读记录

他从书店出来,又去找姐姐。姐姐不在寝室,她的同学告诉她,随导师做项目去了。

他在“乱坟岗”坐了一阵,忧心忡忡。他很想告诫姐姐不要再继续下去,可是又害怕那老师索回那2万块钱。他抱着脑袋,想怎么可以变出2万块钱还了人家?

怏怏回到工地,王勇笑嘻嘻地跟他说,去哪了呀,今天领钱。

“领钱?”

“瞧你,别人领钱都高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你看,要不是做的是政府工程,咱能这么利索地拿到钱吗?”

“那么,你以后去哪呢?”他问王勇。

“我打算先回家。我爸爸承包了果园,让我回去帮忙。我看你也回家歇一阵再来揽活。”

钟羽转去包工头办公室。

干了大半年,所得不过2000。当然那叠钱拿到手上时还是很快乐的。那天基本没什么事了,包工头放大家假,工友们三五成群,去邮局的邮局,去大排挡喝酒的喝酒,松快的日子可能也就这一天。

他去了邮局,抽了张百元,其余全寄给家里。寄完后,又在马路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爸爸说,你妈状况不是很好。原先还能外出走走,现在起身都难了。

妈妈夺过电话,说,别听你爸的,没啥事,你和絮在那边安心。你也别给家寄钱了,田里那点东西,爸爸妈妈总有得吃。倒是你不比絮在学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吃好,穿暖和,不要亏待自己。

他心里不好受,对着秋日渐寒的阳光就想落泪。眼泪是出不来的,心里倒有一种悲壮升起:为什么我只能在这个城市占据最卑贱的一角?

秋天很短暂,还没臭美几天,冬天就快马加鞭地冲来了。

整个秋天,他一直在找活,偶尔这家那家的做三两天临时工,大多时候就是在马路上穿梭来去。

他好像很忙,但走得都是无用功。

很搞笑,有次在地下通道睡觉,有人在他边上放了一块钱。

他知道自己头发已经很久没洗了,衣服也很久没换了。那床铺盖也在无形中帮他写着“乞丐”的名字。

“嗨,”他叫住那个施舍的人,“我不是要钱的。”

那人颇狼狈,紧走几步跑开了。留给乞丐的钱是绝对不能回收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困境,钟羽还会不自禁的去龙蟠公园。

女孩子还是会在。坐在长椅上看无边落木萧萧下。

隔了一段距离,他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想象不尽长江滚滚来。

两个卑微的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走到一起。那两张椅子的距离,就是他们的距离,不远,但近不了。

这天在公园,没坐多久,钟羽感觉腹内翻江倒海,屡有胃酸泛出。他知道吃坏肚子了,连忙跑去厕所,哇哇乱吐。

清爽回来,没多久,又不行。这次来势凶猛,都来不及跑厕所,就地吐了出来。

可能是反应太猛烈了,终于惊动了那个女孩子。

她走过来,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

他怕她认出,不敢看她,面朝秽物使劲地擦着。他想要她走,但是又贪恋她在身边的那一点点温暖。

“你好点没?”

他点头。可是嘴一张,又一堆秽物倾泻而出。有一些飞溅到女孩身上。

他非常不好意思。怎么可以把她弄脏呢?

可是女孩子不以为意。蹲下身,又把纸巾一张张递给他。

“你没有家吗?”她问。然后说,“我也没有家。”

他没回答。等胃里略微清爽了点,就在附近找破的塑料袋把秽物装进去,扔掉。

他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女孩子在边上说:“我去那边买水。你等我下啊。”

然而他没等她。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透过枝杈,当他看到女孩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张头四顾时,一道暖流轰然出来,堵到嗓子眼。

他多想出去,告诉她自己是谁,多想跟她坐在一起,喝着热茶谈谈文学或者失去的两年,但是他知道不可能了,正如在山顶那个诗会,他站不出去加入大学生的行列,此刻他依旧不能。

他如果永远这样狼狈、潦倒,跟她隔着跨不进的距离,就让往事随风。

清涩的年华里,曾有过一个“田晓霞”,已经足够。

他出了公园,肚子还是难受。知道走不动了,就去政府大楼的停车场休息。停车场虽然没有窗户,又兼尾气肆虐,但至少没有寒冷侵扰。

他找了个角落躺着。

希望肚子争气一点。让他平安度过这一晚。出门在外的人,最害怕的就是闹肚子了,不是大病,但会折磨死你。

然而越担心越会出事,半晌后,胃不翻了,肠却蠕动了。他得找厕所。

可是哪里有厕所?他可不想就地解决。

四处转着圈圈,快憋不住的时候,直通停车场的电梯叮地停了,有人救星一样出来了。

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提着暖瓶,看上去像这个停车场的看守。

没法多想,钟羽跑过去,“对不起啊,请问这边哪里有公厕。”

男人抬头,两人同时变色,钟羽认出他就是曾因跟踪女孩被他暴打过的“流氓”。

男人转身,踏踏走,看钟羽还愣着,就挥下手,咿呀几句,示意他跟上。原来是个哑巴。

通过电梯进了一楼大堂,他们俩兜头与一女人撞上。

哑巴咧嘴笑笑,显然与那女人熟。

女人停住脚步,和颜悦色,“阿元,你今天当班?”

哑巴点点头。女人一双眼睛又滴溜溜瞄到钟羽身上,片刻,将他认出了,“你,你不是上次公交车上的小伙吗,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