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动物园(73)
女朋友?营业员说。
他笑笑,笑得很花。“第一次,要表白。”
营业员说:“就这个,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
他付钱走的时候,营业员还跟他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睡觉的时候,把水晶球贴到胸前,凉凉的,跟着他的心一起跳动。
他如此渴望成年。渴望光明正大的爱情。渴望跟那个喜欢的女孩子携手共度人生。
静静。我们长大了。你的一生将由我包容,由我呵护。我要你做最快乐的人,我有这个自信。
然而为什么要在愿望咫尺实现前,开出这样的选择题。
考试多年,他做过无数选择题,会的轻松答出,不会的,瞅个顺眼的字母随便诹一个,惟独这个让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让他分裂、崩溃,让他看到自己内心那个动物园。
他原来如此黑暗,如此丑陋。
他闭上眼。脑子沉沉的。如果时间停滞多好。
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第一时间,他给静好电话。
“静静,这几天,你住我家吧。”
“不,我要陪妈妈。”
“你不怕啊,鬼气森森的。”
“妈妈有什么好怕呢。”
“……”他无语。又结巴道:“要不,找个人陪你?”
静好道:“岁安,你真好。”
岁安被讽了下,心里有气流,他想把事情告诉她。然她知道了,会怎么看他,看他爸?他也没办法承受。
“不要紧啊,我一个人住了好几天了,一点事都没。”
木木挂了电话。
此后的时间,在他困兽一样的走动中,越来越惊心动魄。
晚餐期间,他主动问起孔市长的案子。他父亲在家里从不说公事。所以,其实他和他母亲并不清楚父亲在做什么。只知道父亲仕途走得很顺。从学校的行政人员到市府公务员,再节节高升,处长、副局,然后局长。他先前只以为能如此,不过因为父亲能干。
多纯洁的念头啊。
“问这个干什么?”父亲显然不耐烦。
“听说孔市长的车被做了手脚,所以刹车不及。”他拼一口气说。
父亲蓦然拍桌子,脾气大得连母亲都意外,“荒唐。一个男人,不要学着人家嚼舌头。”
父亲如此表现,让他的心更凉更彷徨。
父亲几口后吃饱了。愣了一阵,忽问他,“你哪里听说的?”
他没回答。
父亲说:“别跟着传知道吗?”说完,即离席。那么钟羽说得是对的了。父亲确实做了亏心事。
他也吃不下饭。
母亲说:你们都怎么了?
他勉强笑笑:妈,今天剩下的时间我不想过,可以跳过去吗?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母亲在厨房帮着保姆一起收拾。爸爸在书房。他换好鞋子,站在玄关处。对着一个抽屉,他知道里面躺着一把钥匙。
他只要拿起,他的人生从此改变。
他就这么僵立着。
伸手、缩回。伸手、缩回。
“岁安——”母亲出来了,他闭上眼睛,颤着手伸进去,摸到那把冰冷的钥匙时,他的手却灼灼烫了起来。
他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当然,不是从蛹变成蝴蝶,而是变成一只丑陋的苍蝇。
“就这样,我把钥匙给了钟羽。”岁安对静好说。
深秋了,天凉了起来。风带着棱角,吹向皮肤的时候,有了粗糙的疼意。
静好没话。良久笑笑,“这么多年,你陪着我,等着我,就是要完成自己的救赎?我嫁给你,你体贴我,就弥补前尘?”
岁安说:“有这层意思。但并不完全如此。”
静好说:“你要我原谅吗?好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原谅你。”
岁安摇头,“不,我不需要原谅。”
静好认真道:“岁安,我不是嘲讽你,我是真的原谅你,你没做错。如果是我,也许也愿意牺牲他人来成全家的想象。只因家的概念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太重要了。哪怕它虚幻,但它必须屹立。我有切身体会。……不是你的错,把这件事放下吧。你去了别的国家,就当新生。忘掉我,也忘掉困扰你的过去。”
“不,静静,我只希望我还有机会——”岁安面露痛苦。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出事了呢?”静好问。
岁安说:“一开始是猜测,也还心存侥幸。但是开学后,我打电话给你爸问他要你的宿舍电话,他说你生病了,在你嬢嬢家休养,还没去报到。我,因为放不下,找过去了。那天,恰碰你跟你嬢嬢去医院复查,我随后问了医生,知道你——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办法去原谅自己。”
静好猝然站了起来,那是她此生最不愿回味的场景。
她拖着脚步踉跄前行,岁安连忙扶住她。
她拿下他的手,努力朝他笑,笑着笑着,整个人忽然蜷曲起来。
“静静。”岁安叫。
她脸色苍白。汗若雨下。岁安招手要打车。她拉他衣角,“没事,一会就好。”
又强做豁达,“我想哪一天想起来不这么疼就好了。”
“静静,留下我。”
“岁安,我知道你好,会对我好,可是,有些东西终归要我自己面对,我不能靠别人拯救。”
“是啊,自己面对,我以前恨钟羽,后来想其实最该指责的永远是自己。”
“……可是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他?”岁安怔住。
静好苦笑,“你释然吧,他并没用你的钥匙做对不起我的事。”
“……”岁安从一个梦魇钻入另一个梦魇。静好这样的说词并不能宣判他无罪,在他把她与他的家庭作比较进行交易的那一刻,他已经冒犯与伤害了她,也同时侮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