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23)
这是官差办事,村人们对官差有着骨子里的惧怕,听到喝问,大伙纷纷退后,让出了对局的老头儿和刘盈。领头的官兵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这一老一小,果决地指向老人,大声命令,“押起来,带走!”
随着他不由分说大手一挥,立有潮水般的官兵涌上。
“官爷,老夫犯了什么法?凭什么抓老夫?”
“凭你私下研习西丘文!”
铁链拷下,宛如一拨冰水狠狠浇湿刘盈一身,她心中狠狠一慌,匆忙冲出,高声道:“说先生研习西丘文,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就连官兵也不能随意拿人。
西丘的识字签早就通通丢入火盆,这些官兵生了狗鼻子吗,怎么会这么快就闻着味道来了?
“官兵拿人要什么证据,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拿下!”
那天,申嚜一把推开刘盈,天光从云层漏下,透出血似的霞彩。
刘盈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看着官兵捉走老人的,她浑身仿佛在极寒之地浸着,行尸走肉似任由官兵们将申家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将一张封条贴到草庐的门上。
申嚜被官兵们带走了。在临走前,那些凶残的官兵们还恶狠狠地瞪着她,若非是申嚜逼迫她离开,恐怕她纵有天大神通,也要会被狼虎似的官兵们一并带走。
只是研习西丘文,就会被捉拿吗?
刘盈忽然明白为什么娘亲不让自己去沾西丘文。
就算不看娘亲留下的遗折,她也隐约猜到了父母是为何断送的性命。
西丘,西丘!
这就像一只吞人不吐骨头魇魔。
当夜,她在客栈里,颤巍巍地摊开一直握紧的掌心,里面是一块指长的木牌,她翻来覆去,上面什么也没有,是申嚜最后留给她的一块牌子。
胡荼正看着书,房门被大力撞开。
门外,站着一身零落的刘盈。
她低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沉寂乌黑的双眸,只听清冷的声音淡淡传出,“二少,我需要你的帮助。”
胡老夫人乃当朝幼皇的亲姑姑,胡荼身上流着皇族的血。
这些,刘盈都知道。
岐州的野史算不得假,胡荼即便是没落皇族,对着如狼似虎的官兵,好歹也有一丝威慑的作用。
当今,天封的城主,叫顾琅。
顾城主的女儿二八年华,正是如花的岁数。
女儿大了,总要嫁人。
嫁给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城主摆出了顾门宴,邀了青年才俊好儿郎参加此宴,暗中为女儿挑选东床快婿。什么宴不重要,重要的是胡荼沾了皇亲的身份,可以混入此宴,结识城主大人。
“你让我去顾府求亲?”
当刘盈的请求说出时,桌上的茶水被胡荼大幅度的拍桌震得一个晃荡。
胡荼按住茶沿飞溅出的茶水,眼角挑出的光,雪亮如冰霜,凛冽地直视着眼前双拳紧握的女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刘盈神色冷峻,淡淡陈述事实,“顾小姐生得绝色……”
“那又怎样?”她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这样的要求?她当他是什么?胡荼面色一分分沉了下来,偏偏刘盈又是这么副冷静淡漠的模样。着实刺伤了胡二少爷的自尊与骨子的戾气,“我凭什么帮你?刘盈,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任谁都看出小狮子动怒了。
胡荼很少生气,每一次生气,几乎都与刘盈有关。
他面色越是平静冷漠,胸腔中积攒的怒火就越是熊熊喷薄。
刘盈沉声道,“二少是什么?不需要问我,在我眼里,您是东家的儿子,我的弟子,也是……东夏王朝流落在外的小皇子。”
“刘盈!”一字字从胡荼齿间迸出,宛如冰封百里,处处寒针。
夜色深浓得见不到底,是谁在泼洒着淋漓墨汁?
房门外,所有仆侍纷纷避退,连带着整个客栈的掌柜小二。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凝滞如死。
胡荼的眼神太过可怕,所有的暴戾与阴霾浮动眸底,可最深处,却只是少年的脆弱。仿佛只要刘盈再说出一字,那样的脆弱就会蔓延到他的全身。
胡荼有痼疾,经不得那样的脆弱。
这样的人只能绝情,否则,情动越深,越是浮躁。那些情绪就会如吞人的魇兽,吞噬了支撑他生命的柱子,若没了生的欲望,便是他胡荼,也只有和阎罗为伴。
这样的少年,不该有情有欲。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良久,刘盈才又缓声道:“皇子与庶民,从来云泥之别。我从来都没了解过您,你也不曾真正了解我。那些过去的事,我忘了,二少也忘了它吧。”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容易?”胡荼的呓语,刘盈不答,只是垂首,态度恭谦,轻声道:“请二少助我,救出申嚜先生。”
胡荼不说话,这屋中便死一样的寂静。
灯烛摇曳,淌下一滴滴烛泪,殷红似血。
风吹动着帘帐,层层叠叠,雪白中透出说不出的苍白孤弱。
许久以后,小狮子终于败了,他涩然笑道:“夫子,你会悔的。”
“如果没来请二少助我,我才会后悔。”
“你……走吧。”
胡荼似乎一瞬间退入逼人的黑暗中,最后那一句,是妥协,也是逐客令。
黑暗笼着他一身,只见得那挺秀的身影在一片骇人的浓墨色中,显得越发的孤独与清冷。刘盈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一碰即碎的脆弱,让她的心不知怎地,一下就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