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31)
刘盈气得咬碎银牙,“你……”
宁王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陡地暴喝出声,“合不合作?”
刘盈死死捏紧那块木牌,那目光似要吞了眼前这个长身如玉的冷峻男子,终是狠狠低头,从齿根中迸出一字,“好。”
一言既出,再无悔改。
无他,只因这木牌,竟然与申老先生交给自己的木牌一模一样。
她虽然不知宁王怎么知道这副木牌,不过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连自己最私密的底细都打听了六成无差,他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如今,商言合作,可不简单的只是合作关系。
宁王根本算准了她根本无法拒绝,无论她合作也好,不合作也罢,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不得不效命于他。
第十章
翌日。
天星渐黯,朝阳初升。
刘盈从柴房中出来,把药盅里的汤汁,小心倒入瓷碗。“哗……”白茫茫的热气立刻蒸了出来,药香在小院中,都弥散开来。清晨的客栈,很是熙攘。打尖的牵马离去,店小二蒸馒头煮稀饭,准备早点。
她从柴房中出来时,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端着那药碗,就这么踌躇地站在门口,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正犹豫着,右肩被人粗暴地捅了捅。
一转头,恰撞上宁王凶狠且不耐烦的厉眸,“小刘夫子原也懂药理。”东夏良医不多,本就是骁勇善战,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自然个个身强体壮。既是身子骨儿都这么好,当然用不上杏林妙手。
东夏又是个有用学之,无用弃之的大国。
这么百年过去了,研习医理的越来越少,甚至凤毛麟角。
且不说边陲小城,便是皇城宫廷,医师也不多。大好白银万两,用来养些专吃白饭的,实是种浪费。故而,宁王见刘盈熬药,颇有些不以为然。他眼中绽出一丝冷意,缓声道:“小刘夫子既是这般能耐,可能瞧出本王有何不适吗。”
他自到了天封,并不住驿站,反遣退左右,刻意住进了刘盈等人所在的客栈。
一开始,刘盈见着他,还有些古怪。
后来,见他时不时地出现,倒也习以为常,任这位王爷随意行走。
且不说她管不得,就算管得,她也不想沾这麻烦。
于是,此时见他,刘盈很坦然。
她静静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王爷患的是心疾,民女治不得。”这说的,自是宁王养精蓄锐,收敛锋芒这么一出。宁王防的是摄政王,他步步为营,暗藏杀招,心疾如此,以至于听不得一点喧闹,稍有不适,立刻动了杀机。
这样的疾,她自然治不得。
她端着药,还没走几步,从后面传来宁王冷厉的嗓音,“好一个心疾治不得,说得这么笃定?那么胡家那个小家伙,你就治得了?”
刘盈笑笑,这点,她自是有些自信。
没想,宁王一句话,却将她从云端打入泥泞。
只听宁王低沉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狠狠响起,“省省吧,小刘夫子。你的汤药,他一滴未沾,也不知是便宜了那些蟑螂老鼠,还是害了它们。你往后院看看,除了药渣子,还剩下些什么?”
话音如惊雷砸下。
刘盈不信,她倒退两步,似要印证宁王说的话,匆忙跑到后院。只见枯叶遍地,漆黑的药渣泼洒在上面,空气中还遗留着淡淡药香。那些药汁,浸透了土地,留下斑驳的褐色。而旁边,赫然是许多蟑螂老鼠翻着肚皮,横尸呈列的惨状。
刘盈足下一个踉跄,“哐当”一声脆响,药碗打翻在地。
她伏低身子,看着新熬的药汁滴滴答答,渗透土地,心中苦涩难言。
不知怎的,眼前倏然浮上一片血色。
抿紧唇,*尝到了甜腥的气息,鼻端酸涩起来。
记忆深处,犹记得一个锦衣少年嘴角翘起一丝笑,一口口咽下她刻意多放了几钱黄连的药汁,分明双拳都已然攥紧,苦得难耐,他却依然笑容清浅。
他说:“夫子尝尽百毒,以血为药引,熬出这药汁,纵是真个是毒,死了又有何妨?”
他说:“夫子,我会好起来的,你休要以血熬药了。”
记忆中的少年,身姿挺秀如竹。那向来阴霾的面颊,若是展开一缕阳光,则通透天地,清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些声音,一遍遍回荡在脑海,催得她嘴角溢出了一抹鲜红。
以身喂毒,以血养药。
胡荼的痼疾唯有以毒攻毒。
所以,才会有这一地死透的蟑螂老鼠。
医理中不可为,伤身伤己的事儿,她做了全部。
可是那个少年,再不愿喝下她为他熬的药。
许久,阳光从疏漏的纸条上泻下,耀在刘盈略显苍白的脸上,那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她缓缓起身,拣起药碗,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在她走后,从树后闪过一角青影。
那是个孤秀挺拔的少年,他安静地看着刘盈走远的方向,站在布满药渣的泥地上,伫立好一会儿,终是俯身抽出一片枯叶,细细握在掌心。
宁王要刘盈做的事,其实也并不难。
与其说,是让刘盈做那些事,还不如说是为了考较刘盈的能耐。
他把刘盈带到一处颇嫌荒废的村落。
若不是这里没有层层叠叠的挽联和棺材,刘盈甚至以为这是义庄。别看天封城中还算繁华,没想到郊外十里左右,竟也有这样的村镇。破瓦残墙,青漆剥落,依稀能看出很早以前,这也曾是个繁盛之地。
宁王双手背负,雪亮的厉眸看着荒芜的村落,放缓了声调,如徐风拂过,缓缓道:“小刘夫子,你可知这里为何会变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