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37)
语毕,他转身就走。
小侍童在后面追着,一叠声喊,“嗳,少爷少爷,这好戏还没瞧完呢,这么早回去做甚?依小的看,天封明日有许多热闹瞧了!”声音越来越远,一晃儿,被噪杂人声盖住了,转瞬就消湮不复。
刘盈似听见什么,猛地抬头。
夜幕沉沉,除了火焰犹自盛大,却什么也不剩。
第十一章
那侍童说,天封明日有许多热闹瞧了!
他猜得不错,明日天封,确是有许许多多的热闹。
一大清早,就听着有人在叫卖墨宝字画。琳琅满目的字画摊,大街小巷挂得个通彻。远远望去,宛如初春时间将融未融的片片薄雪,从骨血中融入了那分白,其表其面,捎出了几许空灵薄艳。
有喝茶的几个文人,慢悠悠地议论着。
“听说小刘姑娘唯一那首《鹧鸪天》,卖到了三钱银子的价了,值那么多钱吗?”
“你懂啥,那曲儿情真意切,哀肠入骨,我看至少能涨到五钱银子。教坊里买去,找人谱了曲儿,谁一旦唱了出来,可不就是钱滚钱的利。”
“顾小姐的墨宝涨到十钱银子了……”
“小刘姑娘的句子好是好,就是那字,龙飞凤舞的,看不清呀……”
声音越来越兴奋,鱼微两手抱着一纸袋玫瑰糕,吃惊得连嘴都何不拢了,“这位大哥,等等!等等!您刚才说,小刘姑娘的词,至少值五钱银子。您没说错吧,败军之将,也能有这价儿?”
不思议呀不思议。
小侍童狠狠揉了揉眼睛,看着对方献宝似地亮了亮手中墨宝,他忽然觉得这世界太陌生了。他只是和少爷离开得早了些,不见着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那人得意洋洋道:“什么叫败军之将,刘姑娘赢了,居然连咱们顾小姐都赢了,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厉害厉害……”
话音未落,又听着有人在骂,“谁说顾小姐输了,顾小姐风华绝代,又岂会输给那个病蔫蔫的狗尾巴草,顾小姐只是让了让她,这是风度!”
天封百姓,向来护短敌外。
鱼微有点想不通了,就算是刘盈赢了,也不见这么多人见风使舵,转得这般厉害。
他正疑惑着,就听刚才护刘派高声道:“顾小姐风华绝代,这没甚错。可斗诗输了,也不是什么丑事儿。刘姑娘习在民间,只不过说明了民间的夫子,比官家那些西席厉害多了。老夫乃青德书院的夫子,与申先生其实也有些渊源……”
那老人家挺直腰杆,满面红光,连语气,都带了几分倨傲。
这厢是语有荣焉,鱼微却觉着越说越玄乎了。
这不摆明打着宣传,鱼微一股脑儿跑回了客栈,放下玫瑰糕,就奔到胡荼房中,气喘吁吁道:“少爷,您听说没有,他们居然说刘盈赢了。”
“出去!”
小狮子声音有些冷。
寒得似深冬之季,敲碎了严冰,从冰窟窿中溅出的水珠。
冻得人心中发颤。
鱼微一个激灵,忽地就想到,自那日救过刘盈以后,他最忌人在他面前提到“刘盈”这俩字。“少爷息怒,小的这就出去。”他自扇两个嘴巴,悻然退出。
想不通呀想不通。
那个病蔫蔫的女子,还能有这等诗才?
他一直当她是沽名钓誉,混吃混喝的主儿!
二楼的客栈,有说书的先生眉飞色舞,气宇轩昂,高声阔论。
那一把扇,一惊木,兀自说得畅快淋漓。
他说:“老夫与草庐申先生,其实也有过一饭之缘。说起来,也算得上刘姑娘的授业先生。如今家道落魄,再次说书,还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座下掌声雷动,座上舌粲莲花。
这草庐申老先生,出现频率忒高,终于惹了鱼微注意。
那不就是如今身陷囹圄的老东西吗?
刘盈到底在捣什么鬼?
正想着,说书人已经说到小刘姑娘下笔如飞,如有神助。仅半柱香的功夫,竟写足了三十四首诗,总数上生生压了顾大小姐三首。小鱼微张大了嘴巴,颇有几分不屑道:“不过是写字快了些,有何为奇!”
他这句,说的可是真心话。
那刘盈,从来写字就快,特别写到草书时,更是龙飞凤舞,谁都看不明白她写的是什么。
小鱼微声音清亮亮的,在诸人屏气听后续时,忽地这么突兀地响起。
只一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啧,那声势,浩荡的……所有人怒目而视。
“什么叫写字快有何为奇?你给我写写。”
“什么叫不过,你给我不过看看?”
在同仇敌忾上,天封人有着绝对的默契。一个个挤着小鱼微不得不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看着诸个彪形大汉。
“本来,本来就是这样嘛……”他犹自不服。
“一炷香内,小刘姑娘写了四十一首诗,在数量上不仅压过了顾大小姐三首,而且文采立意,也属上乘!”
“那句中的意境,你鉴得出吗?”
“将景拟人化,句儿有多风流,你品得来吗?”
天封诸文人继承了旧时西丘的风气,在学术上的研究,算得上死磕到底。
既是如此,自然容不得旁人这般轻慢。
本来也没甚,不过这么多人,一起气势汹汹地站起,就像要把小小个客栈,顶破了天、掀了顶似的,不怪小鱼微一步步瑟缩。
有人道:“我觉着小刘姑娘阅历颇深,才思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是气势恢宏,奇兵诡出,绝非顾大小姐循规蹈矩的诗句所能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