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42)
少年男子的嗓音,轻轻响起。
“胡某自幼顽劣……”
这开场白,忒冷!冻伤一片竖耳恭听的家伙,诸人眼底一片失望。
胡荼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冰冷冷的嗓音,兀自淡漠响起,“母亲为让我收心,十二岁时将我交给一个小夫子管教……”
这夫子,说的可不就是刘盈。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不知道两人是师徒。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一双双雪亮亮的贼眼,立刻不怀好意地望向刘盈。
刘盈低下头。
眼见这氛围冷得很,顾倩兮插了句嘴,“孩童心性,自来如此!”
“那段岁月,胡某过得很开心……”小狮子口上说着开心,面上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话,怎么听都似在反着讥讽。
刘盈眼中黯然,默默抿紧唇。
“一日,小夫子穿了条翠绿长裙,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这没什么,可小夫子裙带飘飘,不曾系上。受人教诲,自然要为师分忧,于是……我趁她走过我跟前时,就伸手将她的裙带给系上了。”
他说到这句,顾倩兮眼底似有刺狠狠扎了扎眼,她赫然回头,冷冷盯了刘盈一眼。瞪是瞪了,可胡荼这边的围,还是得解。
顾倩兮勉强笑了一声,问:“……那后来呢?”
所有人都看出了,顾小姐这是在和胡家二少唱双簧呢。
小狮子双手笼起,随意地放在桌前,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伸手给了我一巴掌!逼我背了半天的《礼》。”
“不守师礼,是该被打。”
笑话讲到这份上,所有的人都觉有些意兴阑珊。看来传言不虚,岐州胡家二少天生冷面冷心,连说个笑话都能让人冷得发颤。
就在这时,只听小狮子继续道:“这事儿也算是完了。可没多久,小夫子猛然大怒,回过身来又给了我一巴掌,还大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说实话,到今日我也没想明白那天她为何如此暴怒!”
“前一次打你自是为了你逾礼,而这一次……”
顾小姐也没明白了。
“我以为她不喜欢那条裙带,所以等她又晃到我身边时,把她的裙带又拉开了。”
满座宾客沉静了一瞬间,猛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刘盈的脸,轰地一声红透到耳根。
大家私下一片窃笑,在顾小姐面前维系着几分面子,故而不愿搬到台面上议论。
有人说:“没想到胡公子小小年纪,却也这般风流……”
另一人就道:“胡说什么,没听见胡公子说自己没想明白小刘姑娘为何抽她吗?”
不知是谁,不怀好意,轻飘飘吐出了一句,“胡公子今儿个再拉开她的裙带,不就明白了。”说话的,是那个被刘盈驳了面子的公卿少爷。
摆明了,是想出刘盈的丑。
小狮子看都不看刘盈,一口饮尽杯中美酒,话语如蝎子的倒钩,不动声色刺了过来,“不用说裙带,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见她发狂。”
一语既出,所有人面色大变。
看着刘盈那目光,显是有了几分凌迟之意。
师与徒,连下衫都解了,那一分礼法抛到一边,便是背德失礼的事!
听胡公子的意思,不明白“裙带何故生幽怨”,可是刘盈,身为人师,不可能不懂。
刘盈惊愕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胡荼,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瞬,眼耳口鼻,宛如被狂风巨浪彻底淹了。口鼻中,侵入了说不出的腥气,窒,窒得心痛,窒得似一场覆地翻天的劫。
所有的声色光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疾退去。
浑身所处,似泼天的刀剑。
从脚底一直到背心,淋漓汗,淋漓的寒。
在她眼中,只剩那个神色清冷的少年。
可对方,冰冷淡漠得比路人还遥远。一股尖锐的痛意,袭卷到胸腔、到脑海,痛得她浑身毛孔纷纷炸起,痛得捂住心口,弯下了腰。
一个不查,嘴角中竟溢出了殷红鲜血,以不可抑制的速度,赫然滴在白玉地面。
没人理她,所有人当她蛇蝎,纷纷避退。
有时候,越是公卿少爷,看似清贵无双,可说出的话却越发尖锐尖锐不堪——
“没想到看上去正正经经的,骨子里这般*……”
“……读尽圣贤书,又怎么样?”
“女子*,活该如此!”
刘盈的指甲掐在先前早已掐破的掌心,那样尖锐淋漓的痛,一阵阵如电般袭卷到心尖最柔软的角落。
刘盈,你是个什么东西。
用你的血、你的泪,成就她的笑。
就为顾倩兮一句游戏,他宁愿斩断你一切活路,不给你一点念想。
你痛了吗?
痛了就应该退开,为什么还会不甘?不甘……
第十二章
这顾门宴,分明用泼天的富贵、千万句奉承,织成了顾倩兮眼角眉梢的烂漫春花。
从宴上出来,已经是子夜时分。
刘盈一身狼狈,连眼中最后一丝光彩都已褪去。
——身心损尽,精疲力竭。
诸人退避三舍,隐约的流言入耳,她木得已经失去了反驳的气力。那几个被她驳过面子的官家公子,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顾倩兮温柔地看着自己,只那美目中,偶尔流转的一点冷芒,比言语更伤人。
刘盈抿着唇,低头木木地走。
在诸公子恣意欢笑中,华盖马车终于载着那些鄙夷,辘辘离去。
世界清静下来了。
她停在马车前,眼见小狮子还在和顾家小姐有说有笑,她低头只当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