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47)
刘盈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只是一件小聪明,小计谋。
可黄泉老人却忍不住佩服起她缜密的心思。
——能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做出这样一个赌注,把自己的名声通通压下,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心思缜密的问题,还干系到胆识。
寻常人,便是给她创造了机会,也不敢置之死地而后生,压上这么一柱赌。
这女娃儿,看似普普通通,浑然无害。
可是她懂得利用最恰当的时间,用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大智慧还是小聪明,都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能力,精密计算好一切,玩一场豪赌。
不管她是不是申嚜的学生,黄泉老人是非常欢喜她的性子。
干盗墓这一行,讲究的不仅是眼力,也是智慧和胆识。
偏偏,刘盈极有天赋。
大约是人老了,也没那些争强好斗的心思。黄泉老人此时看着刘盈,只觉一个好秧苗,越看越欢喜,笑眯眯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学盗墓?”
“我为何要盗墓?”
“这天下的财宝,再多多不过地下的。你若是与我学了盗墓的本事,从此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富贵荣华手到擒来。”
“就像您这样?”
一句话,宛如最尖锐的毒刺,刺得黄泉老人陡然从一阵心痛,终年窝在地底,自称是黄泉老人,你当他愿意与尸虫为伍吗?是人总有几分虚荣,谁不想高头大马,春风如意走天封?谁不想金罗绸缎,仆侍如云妾成群?
然而,便是有金山银海,他也享用不得。
自西丘亡国,东夏官员杀尽了他申家人口,却终于回忆起还放走了一对兄弟。
对申家人,杀无赦。
他没有申嚜的好运气,只有蜗居在地底。
老人目光赫然阴毒下来,看着刘盈,浑没了先前的和善模样。他说,“你与老夫不同。”丢出的一句话,冰冰冷冷,似带着透骨的寒风。
刘盈并不在意,只缓声道:“我没有什么大志气。却知道人情这东西,欠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我不喜欢欠人情。可是的确是欠了申老夫子的人情。我来这儿,并非是为了叨扰前辈的清修,只是想问前辈几个问题。”
“你有话速速问了,看在申嚜的份面上,老夫也不为难你。”说这句话,他显然已经动了隐约杀机。
先前刘盈能破他的阵,只不过他太轻敌,失了先机。
如今,他知道刘盈有几斤几两,若再次发动八门绝命阵,焉有刘盈活命的机会。
大凡经历骤变的这类人,见不得别人好,容不得人家刺伤口。
刘盈那句话,显是让他痛了。
刘盈见他要走,慌忙追上,急声问:“天封地牢到底在哪儿?”
“你要救申嚜?”
她点头,老人立刻笑了起来,笑声似乎从齿缝中露出,渗得人心里发酸,“省省吧,顾琅不会动他。顶多关上一阵。”
那些拂动的挽联,遮着老头儿如鱼一般灵动的身影,影影绰绰,仿佛一晃就会消失在眼线里,刘盈知道他这是要走出阵心,连忙跟上。
老头儿走得很快。
在阵中,那阵诡秘忧伤的箫声,又响了起来,呜呜咽咽,诉不尽的悲伤。
刘盈只觉这箫声一开始有些渗人,听多了,却觉有些耳熟。
可她一时焦虑,根本想不出何时听过这个调子。
她问黄泉老人,“一阵是多久,顾琅既然不会伤他,为何要关他?顾琅要把申老夫子关到什么时候?”
“也不长,等他死了,就会被丢出来了。”
这一句,终于激怒了刘盈。
她忽然间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黄泉老人的背影,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怎样一种情绪,让她陡然间失去了辩解的力量。她握紧拳,一双晶透的眼眸中,忽地绽出了一丝悲悯。
“黄泉前辈,若有一天,他不在了,你独在人间,会不会难过?”声音中孤零零地响起,似水滴砸落在地面,轻轻一溅,就什么也不剩,只留下说不出的清冷与怜悯。
不知为何,黄泉老人听见这样一句,心里竟然微微一动。
有一种酸涩的情绪,如咬了一口没熟的青杏,酸酸的,*的。
刘盈站在那儿,孤独地宛如融入了挽联中。
那些墨迹飞扬,她在雪白的挽联里站在,周身似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一滴泪,不觉砸落脚面。
世上最亲,莫过血亲。
为什么拥有这些的人,总能将近在咫尺的温暖当成累赘?
如果可以,她宁愿用一切换回失去的亲人。
孤苦一人在世,那种痛,是巨大的丧痛。
为何他却不懂?
刘盈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砸落,心痛的剧烈,除了失所爱,失所亲也是这世间最无法忍受的一种痛,痛彻骨髓,却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来飘得无影无踪的老头儿,忽然又回到了刘盈身边,双手背负,沉沉叹出这句话。他个子原本就不高,面上没几两肉,尖嘴猴腮,宛如一幅营养不良的模样。
当他看人时,那双眼睛白色多过黑色,总给人一种阴沉狠厉的感觉。
如今,他离刘盈这么近。刘盈一抬眼,这才发现他右眼之中根本没有瞳仁,似生生被人剜去,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可怕。
“小姑娘,申嚜肚子里那点墨水,不多。他教了你什么,莫不是西丘文?你学西丘文做甚?这世道,任何沾了这东西的人,都讨不了好。”
刘盈安静地看着他,知道他已经变了心思,只不过老人家的脾气总是怪些,总想要挖些不为人知的事儿,满足满足自己无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