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殇(出书版)(84)
天界谁不知天谶台破,天下大劫。所有仙君纷纷逃命,只有她一人一剑,势单力薄地阻着魔君。有仙君劝她离开,她虽力微,却咬牙扛下那些伤害,固执地不愿离开。他在暗处,看见她浑身浴血的模样。
分明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湮兰在群仙宴上说的话:“……只要我看见了,就不会**。哪怕以卵击石,只要能救任何一条性善的生灵——我不管对方是人、是妖、是魔……我都会救!”
如今她做的,不正是以卵击石的事儿。
以区区石君的法力,竟妄想抵御魔君的进攻,苏慕水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
“傻瓜!”
苏慕水袖底的拳,不知不觉握紧了,他心中暗道:天谶台自有护命守神,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魔君攻破呢?护命守神的秘密除了极少数的上仙与神君,并无人知。
其他仙君纷纷保命为大,这个湮兰,真的不要命了吗?
眼眸灿亮的湮兰,浑身浴血的湮兰,善良坚忍的湮兰……小石君。
苏慕水只觉心中一块坚冰在不知不觉中融化,尚未反应过来,指间流窜着的火星,骤然化作了一条火龙直攻魔君而去。
他接住昏迷的湮兰,渡了仙气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了天谶台。
那袭白衣,纤尘不染。
第一百五十六节
墓流仙境,微雨朦朦。
苏慕水喜欢在这里拂琴,竹林清涛,雨露从眉睫扫过。
他眸中倏地挑过一点亮光,纤长的五指陡然按弦。余音不绝中,一个青衣姑娘按着胸口的伤,从一旁的竹林中握剑而出。
即便是伤,青衣姑娘的眉眼中依然透出明亮的笑意。
她抱剑,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
苏慕水不答,清润润的瞳眸睇向她,仿佛要看破她笑容下的一切。
一连许久,他终于轻声道:“如果天谶台上遭遇天劫的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为我拔剑吗?”细密的雨珠悠悠飘落,湮兰颔首,握紧了手中的寒光剑。
这一次,没有任何缘由的。
苏慕水信她!
他隐约地察觉出自己红鸾星动,但是不愿理会。
纵是犯下天规又如何,只要有这样一位性情至真的小石君相伴,有何不可。
然而,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神君的倾慕,似水流浩渺的江中一片孤叶,思而不见,求而不得。
湮兰对凡情,永远少了一根筋。
想到这儿,苏慕水心中骤然一痛。
她凡尘历练,一人一剑独对着千万邪魔,可是身边为何总多出一个碧水君?只是来他的琉璃宫不足半日,又匆匆离去。
苏慕水手中提着的酒缸,掌心倏然一个使力,酒缸竟生生被他捏碎,酒汁飞溅而出。
琉璃宫中,霎时间弥漫着醉人的甜香。
众仙侍齐齐惊呼:“神君,您的手。”
苏慕水拢着眉,任由尖锐的棱刺破自己的掌心,鲜血肆流,却似乎感觉不到一分的疼痛,只是抿唇看着地上流淌的酒汁,唇角扯出一抹淡笑。
他对她,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他倏然起身,身后传来贴身仙童尺戈焦急的声音:“神君不可,打开散星锁,乃是私自下凡,还望神君三思!”
三思?
三思何用?
就在这时,琉璃宫金光大盛,一列金甲神人凭空降临,见到苏慕水,众神人齐齐上前,高声道:“辟邪神君苏慕水,天帝有旨,湮兰不顾因果轮回,有违天规,特令你下界捉拿石君湮兰……”
众仙侍大惊,刚要开口,苏慕水冷眸掠去,大家纷纷闭嘴。
尺戈等诸仙侍以为神君会抗命,谁知苏慕水只是淡淡点头,神情漠然地接下天帝谕旨:“本君知道了,诸位请回吧。”
“主上……”
尺戈刚要说些什么,却惊讶地看见,主上手中的御赐令牌,竟然被他扬手化作一堆碎末,流沙似的粉末风扬在空中,众人只觉喉间狠狠一窒——
“主上!”
……
再然后的事,似乎毫无悬念。
苏慕水最终与湮兰成双成对,虽然湮兰好管闲事,但苏慕水也能耐着性子随她。
他们曾约好生死不离,曾约好携手共老。
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第一百五十七节
他当日毁了天帝令牌,只因他没有理清自己对湮兰的喜欢到底到何种地步。苏慕水不是个良善之辈。哪怕看似纯良,如清澈浅水,但你永远也不知道,几可见底的水波竟有多深。
苏慕水喜欢湮兰,但绝没到背天弃地的地步。
他只是不甘,不甘湮兰与碧水毫不避嫌,竟看不见自己的存在。他肆意妄为,只想下界,无拘无束地,与湮兰好好地相处一段时日。
可是越是相处,越是迷茫。
苏慕水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湮兰。
他常常看着湮兰出神,分明平淡无奇的容颜,他却怎么也看不厌似的。
他喜欢湮兰看着自己,看见她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总会让他心生一种说不出的欢喜与满足,只觉就这样一直下去,多好。
他越来越讨厌碧水君,越来越厌恶占据湮兰注意力的那些人。
他……无法执行天帝的命令。
那天,他手中控一张琴,对一壶酒,一溪云。
他说:“湮兰,我时常在想,做个散仙无甚不好。你愿观海,我陪你观海。你喜音律,我为你控琴。你若要饮酒,我与你对酌。不管是茶韵禅风,抑对着那一江风月,也不嫌无趣。纵是地老天荒,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