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144)
“斯南喜欢粢饭糕蘸白糖吃,你们呢?”景生拿出醋碟辣酱油,手停在白糖罐子上问斯江。
半只油墩子下肚的斯江吸了吸鼻子:“我要醋。”幸好这三样都不怎么烫了,幸好她今天带了手帕。
赵佑宁笑得戳刻兮兮:“咦,陈斯江你喜欢吃醋啊。”
“你不喜欢?”
“不喜欢。我从来不吃醋。”赵佑宁哈哈笑,他第一次有机会用上听来的双关笑话,真的还蛮好笑。
斯江眯起眼,直接把剩下两个油墩子往醋碟里蘸了蘸。
“哎?别别别啊,我的油墩子不要蘸醋啊——你?”赵佑宁反应过来,筷子只来得及在醋碟里垫了一垫。
斯江扬起下巴笑得也很戳刻兮兮:“我们家的人都爱吃醋,这个给我表哥,这个——你不吃醋的嘛,我帮你吃,覅谢。”
吾谢谢侬一家门!赵佑宁在心底嘀咕,赶紧夹起第二块粢饭糕,咦,没想到粢饭糕蘸糖这么好吃!
——
赵佑宁想要帮景生洗碗,却被景生推了出来。
“台子阿凳都是你舅舅自己做的,真好看,你舅舅好厉害。”他啧啧称赞。
斯江正在黑板上量尺寸打格子:“那当然,我舅舅什么都会。你看,菜单就写在这上面,好玩吧?”
“真有意思,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要不你先回家吧。”斯江呵呵呵:“你们班的黑板报水平可——需要进步了,还是别帮忙算了。”
怎么能白吃一顿饭就走呢,再说还出现了危险可疑人物,赵佑宁惭愧又心虚地转过身,却见南墙上的明星挂历忘记撕月份了,穿白色毛衣的陈冲食指点在下巴上笑得很甜,他翻了翻挂历问斯江:“要不要翻到四月份?”
斯江摇头:“不用,我舅舅说一整本就陈冲还好看点。这是他的知青战友送的,不挂不好意思。”
赵佑宁又去看旁边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相框。
“景洪东风农场上海知青合影。咦,顾景生的名字是不是他在景洪出生的意思?”
斯江翻出景生书包里的粉笔,闻言一愣,她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个。
“云南请愿团北上合影,你舅舅就是报纸上登过的请愿团成员?他见过副总理?!”赵佑宁有点激动,他父母曾在家感叹过这件了不起的大事。
“嗯。”斯江有点骄傲:“我舅舅说,副总理和他是平等的。他还凶副总理了呢,副总理也骂他了。”
赵佑宁咋舌,片刻后又兴奋起来:“北京大学!你小舅舅小舅妈!”
斯江踩上椅子,往后灶溜了几眼,看不出景生在里面捣腾什么,转身喊主动要帮忙的赵佑宁:“喂,你帮我拿一下长尺。”
赵佑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把尺子递给斯江,指着墙上一张黑白单人照:“这、这是顾景生的姆妈吗?”
照片上一个刚洗完头的᭙ꪶ年轻女人坐在窗口,手里的毛巾绞着长发的发尾,扭头看向拍摄者的她有点吃惊有点羞恼又掩不住眼底的欢喜,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照片旧了有点褪色,她半明半暗的侧脸却依然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是的,这是我大舅妈。”斯江点点头,其实顾景生和他姆妈很像,就是不怎么笑。要是她没有姆妈也没有南南,肯定永远都笑不出来。
“你舅妈——比那本挂历上所有的演员都好看!”赵佑宁得出科学的结论。
斯江嗯了一声:“那当然”。
她第一次看到照片的时候就说舅妈真好看太好看了好看得要命,好看到——像一道光。从小斯江就听大家夸自己长得好看,可比起舅妈,嗯,肯定是因为大家还没见过真正好看的人。舅舅笑着夸她形容得好。景生为这还跟舅舅发过火,他坚决反对把照片挂在饭店里,可舅舅说,“这是你姆妈想要的小饭店,她想看。”他还说:“顾景生,你哪天能看着你姆妈的照片笑,她才真的安心。”
斯江觉得,大舅舅一个人在饭店里忙一定会孤单,看到大舅妈的照片他就不孤单了。
——
顾阿婆不放心两个孩子,八点多钟还等不到他们回家,就和陈阿娘结伴来找人。
“外婆!阿娘,看看看,我画得好不好?”斯江鼻尖额头上落着各色粉笔灰,兴高采烈地拉着她们看。
两位不识字的老太太眯起眼看了好一会儿。
“囡囡的虾画得赞格。”陈阿娘认得水费本子上的水字:“迭格是盐水虾伐?一块八角,三、三两粮票?”
“阿娘你好厉害啊,我写的字你都认得。”斯江笑弯了眼。
顾阿婆不甘示弱:“这个鱼尾巴活灵活现,肯定是红烧划水,老大的划水烧得好,一点土腥气都没,一块五,三两粮票对伐?卖这么贵啊,一整条青鱼四五斤的话才三块多钱,谁来吃哦。”
斯江很笃定:“肯定有,还会来很多人吃,这是全上海最好吃的划水嘛,第一名!”
顾阿婆拍着她的手:“好好好,啊哟,这个是小排骨,糖醋小排?”
“这个是我画的。”赵佑宁笑嘻嘻地表功:“外婆看得出是小排啊。”
“你这后面不是还画了个猪头嘛。”顾阿婆眯起眼:“猪鼻头老明显的。”
陈阿娘指了指大碗里的四个圆滚滚的球:“红烧狮子头对伐,五角洋钿一只?要是五角洋钿四只肯定要亏死了。今年肉票取消忒,猪肉涨价涨得结棍头斯,五花肉都要冒一块洋钿一斤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