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273)
斯南立刻跳了起来:“好咧,我要玩纸鹤,会飞吗?多大?阿哥你给我几个玩?十个行不行?”
斯江低头靠在桌边,无意识地把一个瘪塌塌的幸运星拆开,上面写了什么她也没看进去,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阿哥刚刚的意思是不是她这自己做的九十九颗幸运星比别人买的九百九十九个纸鹤更宝贵呢,这个念头一起,她跟打了鸡血似的振奋起来,又不好意思多问,手指头有点发麻,折好的星星掐了半天边也没鼓起来。
景生驻着拐杖走到梯子下面,遥控指挥阁楼上的斯南:“床下面有三个箱子,中间那个你拿出来,看见了吗?那你看看右边那个放卷子的箱子下面有没有。”
斯江晕乎乎的把斯南折的丑星星还有一堆纸条都收进箱子里,一声不吭地进了里间,坐到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这床已经让给舅舅和景生睡了,她赶紧又站起来,抱着箱子回到客堂间。斯南已经坐在桌边分尸纸鹤了,嘴里“咦、哦、呀”地不断。景生坐在边上准备开始做功课。
“咳咳。”斯江挨着斯南坐下,溜了景生一眼,开始重新折幸运星:“斯南你手真多,下次可不许啦,本来是要给阿哥新年一个惊喜的,现在你看看——”
“对不起没关系谢谢你!嘤嘤嘤,阿姐阿姐阿姐——”斯南的下巴搁到斯江手臂上蹭了蹭,又探头问景生:“阿哥,你还是老开心的对不对?星星还是这个星星嘛。”
“谁说的?”景生头也不抬:“被你弄得一塌糊涂,我气都气死了。”
斯南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大表哥你骗人,你眼睛比真的星星还亮呢,嘴巴都合不拢笑到现在,就知道骗我小孩子,不睬你了。”
“不睬拉倒。”景生话这么说,脸却别开来,眼风扫过旁边的玻璃窗,用力抿了抿一直上翘着的嘴角。
“睬的睬的,我错了,阿姐对不起,阿哥对不起。睬睬我吧,大表哥你最好了。”斯南跑到景生身边跟哈巴狗似地讨好他。
楼下传来顾阿婆和冯阿姨说话的声音,天渐渐暗了下来。
“收衣裳啦——囡囡,把衣裳收回去——”顾阿婆一边洗菜一边扯着嗓子朝楼上窗户喊。
斯江推开窗:“嗳,晓得了。”冷风扑上脸,烧得滚烫的脸颊一下子舒服多了。
景生托住晾衣杆的一头:“给我。”
“阿哥当心点。”
景生看着手里一点点回来的晾衣杆,突然问了句:“啥辰光一道去看电影?侬要请客中冰钻格对伐?(什么时间一起去看电影?你要请吃中冰砖的对吧?)”
“啊?”斯江手一松,晾衣杆的另一头敲在窗台上,“嘭”的一声闷响。
第142章
进了八十年代后,圣诞节慢慢在上海的年轻人之中普及开来,经过上级部门的批准,基督教青年会前年就在青年会宾馆举办了圣诞音乐会,大餐是没有的,一人领一袋子面包,舞会也是没有的,听听圣诞歌曲。
南红他们公司这次在友谊会堂的活动上半年就打了报告,只对内开放,主要招待美国、欧洲还有香港的客户,又特地请了美领馆的工作人员来指导,乐队、时装表演队排练了两三天,还搞来了不少火鸡,用南红的话说:“像真的一样。”张经理穿上了三件套西装在门口迎宾,穿了两层棉毛衫棉毛裤依然冻得瑟瑟发抖:“什么叫像真的一样?本来就是真的。”
“经理夫人也不来陪陪您,好歹新郎官新娘子站在一起迎宾,说不定还能收几个红包。”南红乐不可支。
表演队穿着特制的圣诞老人服装黏了一脸棉花的小伙子立刻往张经理旁边靠了靠。
“一对璧人,啧啧啧,配得一塌糊涂,恭喜恭喜。”南红哈哈笑,转身朝匆匆赶来的周善礼招手:“这边这边。”
“景生斯江他们真不来?”南红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我哥也没来?”
周善礼搓了搓手:“老顾陪孩子们去国泰看《赤橙黄绿青蓝紫》了,新电影,听说还不错。”
“那你怎么也没带个伴?”南红笑盈盈地打趣他:“我们周师长应该很受欢迎才对,那今晚可便宜我们公司的女孩子了。”
善礼进了会场,才发现有许多老外,舞台上乐队正在演奏,两侧一溜的长条桌铺着雪白的台布,红绿闪光彩纸装饰得很喜庆,吃的喝的琳琅满目。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们打招呼,说英语的说广东话的络绎不绝,南红微微笑,应对得体,善礼十分钦佩:“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会这么多种语言。”
“连你都被我蒙住了啊,我可真厉害。”南红笑嘻嘻地把他带到酒水台边上,离乐队近,她凑近了善礼笑着说:“其实我英语只会三油,广东话只会你好多谢别客气。”
“三油是什么东西?”
“Nice to me you,How are you?I am fine thank you。”南红面不改色地朝旁边一对老外夫妻举了举杯,又拿了一杯红葡萄酒给善礼:“他们再说什么,其实我都不懂,就嗯,哈,哦,拜拜,结了。”
善礼感觉自己突然学到了一些奇怪的知识,笑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南红。今晚南红穿得十分低调考究,驼色的羊绒长大衣没有扣子,只腰上一根带子斜着系了个蝴蝶结,赭红的丝绸衬衫,领口的飘带松松掖在大衣里,脚上一双深咖啡色的高帮靴子,配着她新烫的大波浪卷发和精致的化妆,说她是华侨没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