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658)
顾阿婆吸了口气,转身挽住她的胳膊往地道走:“老大刚刚还问起你呢,夜里到家里吃饭吧。”
“好,”卢护士笑着点头,“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去昆明。”
景生和斯江面面相觑。
斯南却雀跃地跑过来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卢阿姨你要去找我舅舅是不是?”
“是啊。今天是我在医院上班的最后一天。”
顾阿婆半晌后叹了口气:“冤家哦,都是冤家。小卢啊,你这是何必!”
“那你不上班了?”斯南问。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景洪那边医院条件肯定不如上海,有些针我替老顾打,他不用跑来跑去,会好受一点,”卢护士看了眼景生,“对不起啊景生,我没跟你爸说——”
“没关系,谢谢侬。”景生认真地道了谢,垂下眼帘低声补了一句:“对勿起。”
“谢谢!”斯江红了眼眶。
斯江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是不是景生给卢护士的那套小房子让她背上了这个责任,还是她本身必然会背上这个责任。景生的话也许太过粗鲁直接不容拒绝,要么收下房子,要么收下他这个儿子。
哪怕只是假设一下景生患病要离开,哪怕只是想一秒,斯江就觉得自己的心粉粉碎,完全不能呼吸。
谁也不比谁爱得少,这才是世界上最美好又最痛苦的事吧。
——
景生的工作安排表上密密麻麻,他打算八月份和斯江三姐弟带上阿奶去景洪看望顾东文,所以把事全压在这三个月里。
车间里开始生产秋装,南红设计的风衣裁剪复杂,领子袖子袋子腰带,一天人均只出得了十件,一天一百件出头的产量,但风衣的加工费也高,一件六块钱。职工们加了一整个月的半天班,其实都很累,次品率不免就上来了一些。景生算了算产量,秋装有将近三个月的生产周期,就让曾厂长暂时不安排加班。结果三天不加班后,吴春芳、陆宜兰两个小组长代表大家来主动要求加班了。
景生让大家稍安勿躁,一则不要用健康去换钞票,上个月因为产量吃紧,加班是不得已的方法。二则呢厂里计划下个月开始全部改成拿计件制工资,取消基础工资,按照上个月的产量呢,估计大家不用加班也不会少于一个月三百块,公司在加工费上愿意赚小头,让职工赚大头。三来呢,最多到七月,产量订单会有一个爆发性增长,要增加设备增加人手,现在大家就可以开始留心了,介绍熟手进公司还会有奖金。
这第二条和第三条简直是炸弹,炸得职工们打了鸡血似的,但是也有人担心,改成计件制了,万一像老早一样突然没活干,会不会一分钱都没了?毕竟哪有肯让职工赚大头的老板呢。再说顾总经理实在太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很快街道王主任就上门来找景生谈话了,找了三次才碰上景生一次。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虽然你小顾是总经理,但是这种大事必须要跟街道商量,不能擅自决定。尤其是工资。为啥?街道里的三产企业多啊,十几家,大家都是那死工资的,最多加上福利和奖金,按劳分配嘛,奖金不一样就好了,你搞这种大变革,就像私人公司了,不太正规,万一产量低呢?职工喝西北风去?
景生笑道:“爷叔等我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还有人担心这个事,那么以后我就再也不自说自话了。现在没办法了,我太年轻,脑子一热就说出口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不然怎么管职工呢对伐?”
“这倒也是。”王主任深有体会连连点头。
“所以虽然这次是我不稳重,还是要请爷叔支持我一把,”景生起身给王主任续了茶,“我们做事情的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但也不能不做对吧?”
“唉唉唉,是这个道理啊,难哦,做一点事体太难了。”
“爷叔放心,来,你看看这个月的生产计划和下个月的订单合同。我还有件事要麻烦爷叔帮忙。”
这件事说完,王主任笑眯眯地带着背着大麻袋的景生出了公司大门,前往不远处的五和织造二厂。万航街道本来就有不少轻纺工业,现在大多也面临经营问题。五和织造二厂专做针织产品,在新闸路上有个门面,19块、29块、39块一件的外贸出口针织衫,39块一套床上用品虽然款式老土了些,质量和实惠的口碑在静安区阿姨妈妈们心中还是不可替代的,一个月也能做上三四万块钱。
因为那个完全出人意料的加班动员,景生的名字在万航街道的各家企业管理人这里都听过一耳朵,织造二厂的厂长热情接待了王主任和景生。景生把四重奏秋装里的针织衫设计图、麻袋里的二十几件样衣和面料样版给了马厂长,要求最好能包工包料。
马厂长一看图和样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激动地喊来厂里的设计生产销售各方面的负责人。
“为什么我们的设计人员设计不出这种衣裳呢?”马厂长长吁短叹,“你们看看这四个款,面料阿拉有额,就是腈纶面料,颜色是你们平时都说绝对卖不出去的黑白灰,好看伐?洋气伐?你们自己说!”
“人家好像一款都没有做我们常用的长度,要么短,要么长,其实这个烟灰色的长款开衫——”设计科的科长扶了扶眼镜,“马厂长,不是我马后炮啊,去年小袁也画了类似的这个款,好像是《义不容情》里周海媚穿过的,你说绝对不行……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