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825)
说到户口,在座的又纷纷调侃靠买房拿了上海蓝印户口的林凌,李宜芳尤其羡慕,外销房现在已经两千美金一个平方米了,林凌买在沪闵路的小别墅只要十万人民币,实在合算。
这些分分合合人间聚散,斯江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几句评论。但谈及他人,总会念及己身。若是景生也在他大概是没耐心听这些的。他不喜欢背后议论女人的是与非。
不见景生的第四年了,她还是随时随地会想起他,好像脑海里他这个人反而越来越清晰。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发脚,他的味道,他吃完饭习惯用筷子轻轻点一点碗底,他刷牙的时候牙刷从来不先蘸水,他拎着马桶去公共厕所的时候也潇洒万分。
要是他在,这时候肯定站起来拍拍赵佑宁:“出去呼根香烟伐?”
斯江看向赵佑宁,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火锅吃完,李宜芳振臂一呼,众人又转战钱柜去唱歌,她在钱柜入了一点小股份,虽然没有免单的老板待遇,但随时有包厢,英俊的服务生们格外殷勤,账单有内部折扣,却也很有面子。
斯江这几年喜欢上了唱卡拉OK,很多歌词可能只有一句两句写进了她心里,但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唱哭自己。
“带我离开这里,
到一个被遗忘的小镇
我只想静静的和你相爱一生……”
在她唱完许美静的《带我走》后,斯南总会接着唱陈淑桦的《问》。
“可是女人
爱是她的灵魂
她可以奉献一生
为她所爱的人”
时光飞逝,四年后的M百货已经不再是时髦年轻人们钟爱的去处,华亭伊势丹开了,太平洋百货开了,美美百货开了,锦江迪生开了。斯江当年短短六个月从楼面主管升为副理,从业满一年,就很多人明里暗里来挖她。九四年三月份,上海开始实行大小礼拜制度,为了推她进营运部,高敏华把她借调去总经办暂代去加拿大读硕士的徐秘书的空档,她去哪里都带上斯江,每每都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斯江丢开感情全心全意搞事业。那时候徐家汇刚刚开始闹忙,肇嘉浜路的小木屋火锅店一到晚上,聚集了旅居上海的最时髦的台湾人,搞广告的,搞摄影的,搞电影电视的,什么人都有。斯江遇到过著名画家和世界游泳冠军吃着台湾火锅全程十指紧扣,也遇到过好些李宜芳提过的女明星,她喝过黑松汽水和台啤,听到隔壁桌毕业于台艺美术系的台北年轻人谈论她喜欢的作家张大春,她忍不住插了两句嘴,那个年轻人后来成为引领她进入广告界的人,带她“走后门”进了4A广告公司,这些桩桩件件都值得让她和景生笑谈的琐事,只成为了斑驳的星星点点,以证明她这四年还活着,并且还过得不错。
斯江一度怀疑过自己对景生的爱,她怎么能过得还不错呢?她应该留在景洪用余生证明她的爱是真是存在。如果是她死了,她不见了,景生会是什么样子会怎么过?想想大舅舅的这几十年,斯江又觉得能原谅自己能理解自己,因为景生已经成了她呼吸的一部分,永远都在。但渐渐的,用一段时间认真地想他,已经成了奢侈。进广告公司后的这一年,只有在压力最大最苦的时候她才舍得拿出来好好地想一想,痛快地哭一哭。
——
这天唱完歌已经凌晨三点半,林凌请大家到斜对面的永和吃豆浆油条,店里全是人,香港人,台湾人,上海人,外地人,都穿得体面时髦,手里拿着摩托罗拉或爱立信手机,互相礼貌地说过年好。
斯江吃了半根油条,手机响了。
“啊呀,是我们老大的电话,估计比稿比了一晚上出结果了,我得赶紧回公司看看。”斯江咬着剩下的半根油条一边穿大衣一边按下接听键。
两桌人看着斯江嘴里的半根油条掉在地上,几乎同时,豆浆店里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一传十,很快惊呼声叹息声议论声四起,所有的陌生人因为同时得知了这个消息产生了神秘的连接与共鸣,但也只是短短几秒的感觉而已。
1997年2月20日的早上四点一刻,斯江走出豆浆店,茫然地看向刚刚造好通车才两个月的延安路高架西段,蓝色和红色的霓虹灯管在钢筋水泥的桥身侧面宛如游龙。
一代伟人逝世,一个时代结束了。
如果景生在的话,他会说什么?斯江猛地蹲在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乌鲁木齐路上的出租车一辆辆呼啸而过,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天渐渐亮了。
第430章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九日的深夜,一辆吉普车缓慢行驶在219国道上,前后都是大货车轰鸣的声音。景生谨慎地和前车保持着近一百米的车距,任凭后车怎么按喇叭都不加速。
广播里突然插播了一条新闻,只听了头两句,景生立刻猛打方向盘,半边车身冲下了路基,轮胎和路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播音员的声音充满了哀痛之情。
“中国中共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中国中央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通告我们敬爱的XP同志患帕金森病晚期,并发肺部感染,因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抢救无效,于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九日二十一时零八分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