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邓氏在朝中树敌,屡进谗言,高皇帝有所误解,因此疏远了高后。”
“隐太子于是脱冠跣足,行走在草野间,口中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身陷在父母互为仇敌的困境之中。”
“太宗之后,幽帝作乱,有悖祖德,人神之所公愤,其时帝嗣无继,朝中有长者说,隐太子原是高皇帝的嫡长子,又是贤能之人,应该迎立他的后人做天子,众人唯唯。遂迎隐太子后人入神都,是为世宗。”
乔翎粗略的往后翻了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当今这一支,正是高皇后邓氏的后嗣,而窦皇后的那一支在皇室内部权位更迭中落败,史官加诸于其上的笔墨,便要显而易见的淡了三分。
亏得还有个“太宗文皇帝”撑着——遵从谥法,非有经天纬地、开创盛世的皇帝,是得不到这个谥号的——要不然,只怕窦后一系真就要泯然众帝之间了。
乔翎摇头失笑,有点唏嘘,做人还是得有本事啊。
当今这一系必然是极力想要削弱窦后一系在本朝的影响力的,连带着太宗文皇帝那一篇的记载也相对简略,但是后来人一看这个庙号加谥号,就知道人家有点东西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间顿住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先前张玉映同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从前朝起,民间便有一种说法,道是‘黄旗紫盖,帝出东南’,说江东有天子气。是以到了显宗皇帝年间,便在神都东南方位动工修筑曲江池,挖低地基,饮水灌入,以神都王气,魇镇东南。”
“同时,显宗皇帝又以东南地名封嫡长子为王,使其就藩,越明年,册封皇太子,如此,待到显宗皇帝驾崩,皇太子继位,便是肃宗皇帝。”
“一位封在东南的亲王做了皇帝,也算是应验了‘帝出东南’这句话,这就叫做‘应谶’。”
乔翎马上去翻显宗皇帝那一篇,继而便理所应当的发现,显宗皇帝乃是世宗之子——而世宗皇帝,就是从窦后后人手里成功夺回帝位的隐太子后人!
有没有可能,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其实还有别的子嗣在世,那场发生在皇室内部的权力倾轧之后,被带离神都,到了东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显宗时期对待“帝出东南”这一说法的严防死守,好像也就找到了理由。
真要说继承大位的法理性,两边其实差不多,甚至于幽帝这边要强一点。
我祖上是天子,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废太子,什么隐太子,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
乔翎心脏跳得快了一点,她合上眼,感觉好像听到了血液在血管里飞速流动的声响。
师傅们叫自己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从来不跟自己提起高皇帝之后发生的事情……
梁氏夫人进门之后,就见乔翎歪在塌上,手里的还捏着一本书,正抬头望天。
她又想发脾气了。
深吸口气,才按捺住:“看书就要有看书的样子,赶紧坐起来!”
乔翎乖乖的坐了起来,却是迟疑着叫了声:“婆婆。”
梁氏夫人道:“怎么了?”
乔翎向她抖了抖手里的那本书:“您应该看过幽帝的那一节吧?因为幽帝没有后人,所以朝廷又迎立了隐太子的后人为帝。”
梁氏夫人奇怪道:“倒是看过,怎么了?”
乔翎认真的问了出来:“幽帝,亦或者幽帝之父和帝,真的没有后人留在世间吗?”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继而告诉她:“朝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乔翎肩膀一松,嘟囔着说:“也是。”
婆媳俩就此沉默了下来。
梁氏夫人则从她手里接过那本书,遵循顺序,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这时候就听乔翎忽然道:“婆婆。”
梁氏夫人回过身去:“嗯?”
乔翎很认真的问:“你看我像不像一位公主啊?”
梁氏夫人:“……”
乔翎受伤了,愤慨不已:“婆婆!你这是什么表情?也太过分了吧!”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31章
室外传来姜裕的声音,大抵是下学回来了。
侍女们打起帘子,姜裕走了进来。
乔翎见他身上穿的并非弘文馆学生的服制,却是作黄衣吏装扮,不由一怔,心下纳闷。
姜裕见状,便同她解释:“嫂嫂有所不知,高皇帝说过,弘文馆作为本朝第一学府,里边出来的学生将来会到五湖四海去,不能做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该当在合适的时候出去历练一二。这也是本朝的旧制了。”
他自然而然的脱掉了外袍,顺手接过了侍女递上的衣裳,自己穿戴整齐:“我同几个同窗被分到了京兆尹的刑房,可以旁观京兆府办案,学学相关文书的具体格式和实际上的案例裁决。有心的话,也可以往大理寺和刑部去走动一二,查一查那些未破的悬案旧案,也在份例之中。”
乔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又有些羡慕:“帝都就是不一样,好的学府也格外好,还在读书呢,就有机会跑这么多衙门了!”
姜裕看她一看,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相较于野蛮生长的乔翎,他是个纯粹的高门贵公子,虽然年少,但言语起来,已经非常老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