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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如我(227)

作者: 燃灯伴酒 阅读记录

他只是捂着一团腐烂的血肉,这是一副残缺不全的躯壳。

他还剩下什么。

不知道。

——在最初的最初,时明煦以为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一切都可以被放弃,或者失去掉。

这是他长期以来的想法,时明煦没有什么必需品,但有着近乎执拗的探寻欲。如果他面临洪流般的命运,那就主动跨进入,从水中挣扎着浮起。

他在方舟与灯塔的日子里,充盈又空虚。不理解禁令,就动手亲自将它打破。长夜包容所谓越界的一切,空荡荡的电车容纳他的孤寂与不合群,风雨都被扯散又飘向他,以一种逼仄而极端的方式包裹他、隔开围观的人群,时明煦不需要伴侣。

但那都是在遇见时岑以前。

他自愿沉入命运,原本也从未想过自己要被谁托举。

可彼此就是相遇了。

维度的间隙,它被通感突兀地被打破,又以这样一种方式戛然而止,像一场滑稽可悲的梦境。如果可以,时明煦想要回到九月初,在那个夜晚。如果他没有回应时岑......没有如果。

行至今日,他连选择的权利都不再有。

那他还剩下什么?

时明煦无力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眼睛是闭着的,泪水自缝隙间溢出来,濡湿颤抖的眼睫。

......他不能再想下去。

时明煦开始怀疑现在的真实性。

这是否又是一处虚构的幻境?

于是他迫切想要睁开眼确认一切,他在挣扎——时明煦当然知道自己在挣扎,他胡乱地翻身伏地,用尽全身力气,他想要睁开眼,睁开眼——

这是一处难以描述的空间。

入目尽是血管。

密密麻麻的血管,像黄金时代的立体交通轨道,自四面八方而来,又通往无穷无尽处。最细的血管已经有他手臂那样粗,整个空间中微弱地跳跃,像沉闷的鼓面。

他就被封闭在鼓中。

这是哪里?

时明煦不知道,他在迷茫中,怔怔然望向空间中的一切。此刻视觉成为逃离思考的最佳方式,时明煦迅速上瘾了。

于是,他很快注意到,有几根血管格外粗壮,似乎是供血的主动脉。而在空间内,浮动着细碎的、边缘锋利的螺旋断节,它们如尘埃般密集,穿透时明煦的身躯,像蜉蝣曳于浅海。

只在时明煦身上留下淡淡的、水波一般的微痕,并且很快消散掉了。

他想到安德烈曾经告诉自己的“绞索”,这些小东西,似乎就很符合。

只是,用以切割三维生物基因链的利器,却无法对意识体造成任何伤害。

他观察了很久,直至两颗绞索三度碰撞又分离,时明煦才终于撑身站起。他动作间,绞索密密麻麻地游在身侧,像幼虫的卵,它们这样相互推搡着,好似拥有生命那样,堆叠出飞虫一般模糊的重影。

时明煦忘记了自己洁癖,他麻木地挥手,将它们都驱赶开来。

绞索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已经失去了肉|体。

......那么现在,他算是什么?

时明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眼下他还保持着完整的人形,在外观上并无任何差异。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点怅然,有点落寞。

好吧,又险些重新想起一些事。

时明煦摇摇脑袋,他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眼下似乎只能走起来,试着探索这处空间。

于是他走起来。

时明煦向血管汇聚处走而去。每迈出一步,就有绞索横穿他的身体,荡出微弱的波纹。

像蜗牛的黏液。

可惜,时明煦没有壳用以容纳自己。有些时候,人类远比自然界的许多生物更加可怜。

他只好继续走下去。

直至行过许久,粒子碰撞声才渐渐静止,绞索的密度也下降许多。空间显出空荡,前方却缓缓浮现巨大的屏障——严格来说,它是一块巨大的组织,横亘于视野尽头,像古东亚阻挡外敌的长城那样,它阻挡住时明煦,莫约有几十米高。

“墙”的表层轻微凹进去,它呈现深蓝色,像遮天的海浪。头尾与上下,均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扑通。

扑通。

它似乎属于心脏的一部分。

那么,无疑的,自己也正处于这颗心脏中。并且大概率是在流转地,那颗四维生物的遗骸内部。

——他成为遗骸的养分了吗?

还是说,在跃迁的过程间,他同亚瑟意外失散,流落此地?

没有人能回答时明煦。算了,不重要了。无论他怎样想,心脏的跃动声都依旧平稳,于是他继续向着内壁走去,或许是为了寻找出口,又或许只是为了走而已。

走快一点,他就没有精力去想一些事。

遗骸心脏中,时间的流逝难以估量,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真奇怪,今天已经走了这样久,他仍旧没有感受到疲倦。

他的体能是不是好了一点?

胸口倏忽皱缩一下,像黄金时代柠檬的汁液骤然挤到齿缝间,时明煦胡乱摇头甩开它们,口津里都泛着酸。

......是又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意义了。

偶尔,时明煦会挥手打散绞索,他挥开这些东西,像驱赶惹人生厌的蚊蝇——黄金时代的蚊虫叮咬他后会带走血液,绞索途经他后,表层也会裹上近乎透明的、微不可见的一层薄膜。

这或许也是某种形式的血,但时明煦不在乎了。

他只是继续走下去,走下去。

直至他再度挥开一捧绞索时,视线尽头,心脏组织长壁下,隐隐出现一点突兀而不规则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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