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辜负了爱(出书版)(79)
我用死亡作序,只为了一个人能够记住另一个人。
——舒允文
教我画画的老师说:“允文,你是个天才。”那一年,我才8岁,画的那幅国画就在日本得了奖。
后来我喜欢上浓墨重彩的西方美术,那位老师黯然得恨不得咏一首《伤仲永》。
倘若日后他知道我连画画都放弃了,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我喜欢在美国的那段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逃离了那种环境,彻底释放着自己的本性。我喜欢我的朋友们叫我疯子,我认为这是一项赞美。
天才,疯子,偏执,还有什么?
对了,纨绔。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人们总是希望用几个简约的词汇就可以囊括一个人,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否认,他们说的这些,都是我。
嗯,让我想想,对了,除了朱小北。
朱小北从来不会这样形容我。
她会说我任性。
允文,不要这么任性。
允文,不要再任性下去了。
朱小北,任性不是这样用的。那是一个人对爱着的那个人,才可以用的词。
如果你不爱我,你怎么可以认为我是在任性呢?
小时候,我不是一个爱说话的孩子。记忆里我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这样我就可以假装听不见父母的争吵。
那时候,我有很多怪僻,说话的时候喜欢捂着嘴巴,当时与我同桌的那个女生说:“舒允文,这是不自信的表现。”然后每次看见我的手捂着嘴巴,她都会狠狠地给我拍下来。
我喜欢她。我喜欢跟她说话,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其实,我已经不太清楚她的样子,但是她双手覆在课桌上,背挺得直直的,目光专注地看着黑板的样子却牢牢地映在我脑子里。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她吸引我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那股认真而又倔强的神情,她们这样的人,总是把老师说的话奉为圣旨,原则和规矩是刻在她们灵魂上的烙印。这么循规蹈矩地活着,活得那么天真,那么无邪。
可是,我不是。
再后来,我去了北京。
在那所私立高中,我学到了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男生的长相,只是记得那种可以刻进灵魂里的钝痛,一下,一下,一下,像是一种缓慢而又不容反抗的凌迟。
“哭什么呢?瞧你长得那副祸水的模样,不是招我惹你吗?”
其实我分明记得自己没有哭,可是那潮湿的舌尖在脸颊上滑过的感觉每一次想起,都觉得像是泛着腥臭的软体动物在身上爬过一样,留下一滩湿咸的液体。
后来,我看白先勇的小说,生生被孽子两个字刺痛。
孽子。
生而被诅咒,不得救赎。
我喜欢恨这个字眼,远比爱来得容易。
我恨很多人,父亲、母亲,包括我自己。
对这个世界,我没有爱,顶多只有喜欢,顶多。
喜欢170码的眩晕,喜欢酒精带来的微醺,喜欢大麻浓烈的香气,喜欢可以带来幻觉的药品,感官上的刺激可以随时提醒我,其实我还活着。
那三年,日子就是这么过过来了。毕业那一天,我带着那个男生去了一家俱乐部。那是一场混乱的Party,男男女女,夹杂在一起。我安排的那个Money boy,携带有ADIS病毒。
第二天,我就去了美国。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是个GAY。可是,我有多么厌恶这个单词,就有多么厌恶自己。
在美国,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努力让自己活得很阳光,即使心早已潮湿。在美国,我的心理医生不停地告诉我,要RELAX,要放开自己,不要用敌对的目光去看待所有人。
我渐渐感觉到自己在好转,至少,我不会因为同性之间正常的身体接触而感受到强烈的排斥和反感。我学会笑,即使它目前还只是一张苍白的面具,我学会频繁地更换女友,至少这让我看起来很正常。
就在我自己觉得自己快要好了的时候,舒弭偏偏要叫我回国。
而且用一种我完全无法接受的方式。
“Kevin,听说你被学校开除了?”我的室友这样告诉我。
是的,不是休学,而是勒令退学。
我的父亲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方式羞辱我。
可惜,他成功了。
他除了钱,还能有什么呢?
如果钱能解决一切,那过去的三年,还可以重写吗?
他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简单、粗暴,甚至张扬到跋扈。对亲人如此,对外人想来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常常教训我,说我不知所谓,没有自知之明,倘若财富也分三六九等,那么在这样一片土地,我的父亲以及他所缔造的那些财富,真的只能算末等。而他,却妄图以卵击石。
贪心是他最大的弱点。
在DH实习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听到基层的员工流传着他的那些段子。“我要我们DH的员工,只要是穿着DH的工作服,到了外面都能横着走!”“外语有什么好学的,只要我们的产品好,人家带着翻译都要来求着买我们的产品,给员工培训外语完全没有意义!”……这些话都是他在员工大会上说的。不知道言若海听了会作何感想,我只是为这样的人居然是我父亲感到有些……可悲。
一开始,我同情我的母亲,尤其是在知道我父亲的那些风流韵事之后。可是,或许真的是我还是太天真了吧,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在一家高级会所碰到我的母亲。那些太太们的生活,其实并不寂寞。她和她那些所谓的名媛会的太太们自有找乐子和发泄的地方,那些年轻的男孩,比她们的丈夫要出色太多,当然,有了钱,什么样的乐子买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