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15)
袁振东这个时候倒宁愿闻喜是一名悍妇,那他回去便任打任骂任咬,直到她出气为止。又或者她哭哭啼啼,吵着要回娘家,他也自当不要脸皮地死缠求饶,一路追过去捧出一颗真诚悔过的红心给她看。
但他想不出妻子会有什么反应。
十年夫妻,袁振东当然对自己的妻子十分了解。闻喜表面柔弱,遇事却从不哭泣,歌舞升平的时候轻言细语,一团混乱的时候也从不大声呼叫。他们当然也吵过架,有过龃龉,他曾经对她失控大叫,也有过在她面前酒醉哭泣的时候,但闻喜从不失态。
她最激烈的表达,不过是咬他,但那也是很久以前了。
他们新婚的时候,闻喜偶尔还会情绪激烈,有次真是咬得太用力了,导致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养成习惯,时不时拿手去捂脖子,仿佛那里还有血渗出来。她也吓坏了,从此再也没动过口,渐渐袁振东也就忘了她千载难得的狠劲。
但这一次,袁振东开门的时候又一次不自觉地捂着脖子。
等待审判的时刻才是难熬的,他因为猜不到闻喜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所以格外忐忑不安。
没想到一推开家门,他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拖鞋端端正正放在眼前,炒菜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桌上已经有几道菜了,电视开着,正在播一档娱乐节目,里头笑声热闹。
屋里温暖,舒适,一切如常。
炒菜的声音停下,闻喜走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看到他轻声问:
“回来了?”
袁振东没敢应,他唯恐自己在做梦。
闻喜又说:“吃饭吧。”
他有些恍惚地走过去,闻喜又说:“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了。”
袁振东应声坐下。
闻喜转身去厨房,袁振东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要跟进去,见她要端起汤碗,立刻说:“我来。”
闻喜转身,看到袁振东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竭力要做出讨好的样子来,肩膀不自觉地缩着,就差没有蹲下来摇两下尾巴,真是可怜巴巴。
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把汤碗留给他了,自己抽了碗筷,出去在桌上摆好先坐下了。
袁振东端出汤碗来,因为烫,放下时两手还在耳朵上捏了一下。闻喜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拿起汤勺先给他盛。
汤是好汤,黄豆猪脚,上面浮着薄薄的一层油,勺子撇开才冒出香气与热气。袁振东坐立不安,眼睛看着闻喜的动作,心里想,这碗汤要是当头泼过来,他纵是做了豁出命都要求得妻子原谅的决定了,也无论如何还是要躲一躲的。
但闻喜只是慢悠悠地盛好了汤,放到他面前,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夫妻俩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开始喝汤吃饭了。袁振东固然是魂不守舍,闻喜也是打定主意不起这个话头。袁振东摸不清闻喜的意思,数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想来想去,都说不出口。
袁振东食不下咽。
闻喜越是安静,他就越是害怕。
其实两人身形相差悬殊,闻喜无论如何发狠都不可能对他造成真正伤害,但爱一个人是会产生惧意的,他怕自己会失去她,这可能令他丧失所有勇气。
电视机里的声音仍在持续,但那些欢声笑语是模糊的,没有意义的,不能吸引两个人的任何注意力,袁振东觉得压抑,这压抑的感觉进一步摧毁了他的意志力,他心里的那个小男孩简直要哭叫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家庭生活,他必须要结束这种状态。
袁振东咳嗽了一声,开口了。
他说:“小喜,我知道你生气。”
闻喜的筷子在碗边停住了。
不,她一点都不生气,她只是难过,为他们终于没能躲过劫难的婚姻,这难过里又有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因为面前坐着的是袁振东,所以她还坚持得住。
确实是灾难,但那并不是毁灭性的,她甚至还有余力去考虑灾后重建工作。
袁振东还要开口,闻喜已经转向他。
她说:“不要再告诉我细节。”
袁振东闭上嘴。
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闻喜低声:“振东,十年了,我舍不得,你呢?”
他深呼吸,在这轻轻的一句话里差一点溅出眼泪来。
他低头,这次连声音都发了抖:“对不起,小喜,给我机会。”
闻喜心想,这就够了,他还想过下去,她也这么想。
但她仍没有靠近他,只说:“振东,我难受,我一直没用,所以大概是只能受得住这一次,再有就真的不行了。”
他抬头,看到妻子苍白的脸,她依旧是没哭的,但他倒宁愿她大哭大闹一场,或者索性把那一碗汤都泼到他脸上来,现在他连那也甘愿受了。
她那样的面容,撕碎他的心。
袁振东站起来,一把抱住妻子,他真的哭了,眼泪从眼角滚出来,直接落在她肩膀上。
他哽咽着,根本说不出话来,闻喜倒像能读心那样,很感觉到丈夫的愧疚。
闻喜闭上眼,在黑暗中重新看到那临别前的深深一眼。
她伸手反抱住丈夫,他宽厚脊背真像一座大山那样。
闻喜想,十年了,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只要他没有放弃,她还是要和他好好过下去的。
3
鉴于特警大队在此次突发事件上的杰出表现,市里决定给开个庆功会,时间地点都下来了,得了这么个好消息,政治处主任老姜决定亲自跑一趟。
老姜今年快六十了,干了一辈子政治思想工作,外形圆润,说话也绵软,但武警大队里从上到下的队长们看到他都有些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