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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18)

作者: 人海中 阅读记录

闻乐有些紧张,不由自主握紧手指:“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说话吗?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方远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记得那张苍白的面孔。他这几天隐隐的不安突然变作恐惧,他把手放到背后,他这双手在面对枪口的时候尚且纹丝不动,现在却在微微发抖。

他问:“她现在好吗?”

闻乐没有迟疑:“挺好,昨天我们还一起吃饭。”

方远动了一下,他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四肢僵硬。

冷静与自制力一样样回到他身上,他把照片还给闻乐:“对不起,我不能离开。”

闻乐不放弃:“那么改天?”

“你姐姐知道你到这里来找我?”

闻乐在方远面前没有撒谎的勇气,她低声:“不知道,十多年前的事情她从来不说起,她说她不记得了。”

他听她轻轻说出“不记得了”这几个字,突然间胸口憋闷,而这憋闷又令他无法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在这口不能言的煎熬中只觉痛苦,就连眉心都感到刺痛,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

闻乐愣住了,方远一直是面无表情的,她本以为就算他认识闻喜,也不过泛泛之交,或者他们根本就只在饭桌上见过几面而已,但他突然紧锁眉头,那眼里分明是痛苦。

她脱口道:“方队长,你们在哪里认识的?我想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方远移开目光,他们在哪里认识?那真是最不堪的回忆。所以她选择不记得了,但他却没有。

十几年前方远第二次遇见闻喜,是在N市的拘留所里。

他是去提取犯人口供取证的,走过走廊时看到她,坐在一群衣衫不整的夜店女当中,脸上瘦得只看到颧骨。

方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早该料到是这个结果。

他见过那么多自暴自弃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出来出卖身体,到处辗转,后来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也有人想要帮她们,但总不见成功的例子。

他还以为她是不一样的,他信过她,认为她会回家。

但她没有。

闻喜坐在角落里,一脸空洞,脸对着墙壁。她没有看到他,方远原本已经决定不管了,但在离开前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看守所的警员认识他,听他问起立刻翻开记录给他看。

“都是昨晚上扫黄送进来的,这些,还有那些,有些是老面孔。她啊?她是新人,头回看见。对了,她说自己是被骗的,又拿不出身份证明,再问她又不做声了。可送进来的谁不说自己是被骗的啊?你说是不是?当场抓住的还说自己是喝多了被拉进来的呢。”

方远想,知道这些就够了,他该走了。

可他听到自己说:“我见过她,让我跟她谈谈。”

第五章 川唐街

她的爱情像一幕独舞,她踮着脚尖在空荡的舞台上旋转再旋转,等待那个永不会出现的舞伴,但当那舞伴真的出现的时候,她已经鲜血淋漓,再也不能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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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冷硬,闻喜坐得久了,觉得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互相摩擦,疼痛不堪。

她现在是真的瘦了,自己看着都可怜,手伸出去只看到皮包着骨头,还有十根手指,握在一起都能戳痛自己的手掌心。

身上的疼痛提醒她动一动,她就动了一下,然后听到旁边人的声音。

“过去点,冰块似的,别碰着我。”

闻喜转头,看到身边人带着残妆的脸,她不知道她们的年龄,也只在清晨看到过她们卸了妆的样子,其实应该都是很年轻的,但卸了妆以后皮肤里已经有了黄气,还有些是灰色的,像是脏的粉,可又不是,因为已经洗过了。那些黄和灰是渗进皮肤里的颜色,再也洗不掉了。

闻喜已经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她不敢,她怕自己也已经变成那样,她们就是她的镜子。

拘留所里确实是冷,她们是在昨夜被送进来的,因为人多,连地方都不够安排,所有人只好在最外大间里油漆斑驳的冷板凳上坐了一夜。

闻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觉得拘留所也不是最坏的地方了,至少在这里她是安全的。

可以后呢?她茫然地想着,眼神空洞,她还有以后吗?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对旁边那个说:“看看,就她清高,眼里没人呢,一句话都不搭。”

旁边女人也是一脸残妆,因为犯了烟瘾,一直在抖腿,鼻子都揉红了,听到这里“哈”了一声:“你想听她说什么?又说自己被骗进来的?跟她说姐姐们也都是被骗的呢,要不就是被男人骗的,要不就是被社会骗的。”

闻喜不出声。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又看她一眼,再回头道:“你说她到底是干什么的?看上去还是个学生呢。”

“谁知道?跟男人跑出来的吧?后来给人甩了,没脸回去。”

“她这样的也有男人要?”

对话就到这里,因为有人走过来,用力敲了两下铁栅。

“安静!”

里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闻喜。

铁栅外站着两个人,小警员指着闻喜问方远:“是她吗?”

方远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是她。”

闻喜猛地抬头。

方远说:“开门吧,让她出来。”

小警员开了门,指她:“出来。”

闻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道铁门的,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在梦里重遇过他许多次了,每一次她都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欠他的,因为无力偿还,就变得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令她永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