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57)
程兰忍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
“闻喜,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闻喜木木地看着她,足有十秒钟没有反应。
程兰被吓到了,一只手在嘴巴前挥了几下:“我乱猜的,其实我也没怀孕过。”
闻喜回神,勉强笑了一下。
“应该不是的,我先回去了,这节课先让其他老师代着吧,过几天我再补上。”
程兰目送闻喜离开,惴惴不安地,她向来没什么直觉,可这一次看着闻喜离开的背影,却总有一种将要发生些什么的感觉。
2
闻喜离开中心,走到十字路口叫车。她觉得自己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
没有一点真实感。
程兰说她怀孕了,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仍旧记得那个陌生小城里的冰冷病房,表情冷漠的医生站在她床前对护士说:“撕裂伤,缝合。”
她还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道,听到自己的呻吟。
她差一点就死了,再次遇到方远的时候,闻喜曾对自己发誓,无论发生什么,她永不再让自己流浪街头。
但命运没有放过她,那根本不是苦难的尽头。
当她再一次流落街头的时候,已经绝望到不想再与命运挣扎。
但她又一次得救了,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妈妈。
不过半年,林红仿佛苍老了数十岁,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两只手不停地发抖。
她听到妈妈说:“小喜,小喜,都是妈妈不好,你吃苦了。”
闻喜在手术后的虚弱里接受久违的母亲的怀抱与安慰,但那熟悉的声音如同带着锯齿的手术刀,反复地割裂她的心。
闻其山也在病房里,不忍多看床上骨瘦如柴的大女儿。
失去消息半年以后,他们终于找到她。医生说得很简单,病人怀孕了,但在他们来之前突然大出血,医院进行了抢救性手术,孩子已经没了,手术对病人今后的受孕有一定影响,简单点说,就是她以后多半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医生离开,闻其山与林红在医院走廊里对坐沉默。
抱头痛哭吗?不,这地狱一般的半年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悲恸起伏,苦难是会让人麻木的,更何况这是个已经被他们放弃的孩子。
但正因为他们曾有过的放弃,这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惨痛结局才更加猛烈地冲击了他们的心防。
他们不敢问那个流掉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甚至暗暗庆幸,闻喜说自己把一切都忘了。
只有他们的小女儿反应激烈,那姐妹情深是发自内心的,纯粹到让他们不敢直视。
林红说:“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了,医生说还是有可能再怀上孩子的。”
闻喜只说:“不要让乐乐知道这些。”
闻其山立刻回答:“当然。”
闻喜看他们,父母的脸是熟悉又陌生的,他们也没有错,人都该有取舍,天下太平的时候,如何行善都是可以的,兼济天下都没问题。可危难关头,谁不先顾惜自己的亲生血肉。那是他们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
她比任何时候都理解他们,她永远记得自己躺在血泊中,抓住医生的手,恳求他救救她的孩子的那一刻,她曾经那么渴望生下他,他是她生命延续的意义,只要孩子可以活下来,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但老天再次跟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然后又失去他。
一次又一次。
她认输了,不再反抗。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在命运的巨轮面前是一个如此渺小的存在,无论怎样反抗都逃脱不了被无情地碾过。
然后闻乐回来了,妹妹瘦了,也黑了,澳洲的阳光仿佛令她变成另一个人,但闻喜又是另一种模样,闻喜在短短的半年里被扒皮去骨。
闻乐难过得在病房里连哭了两天。
还要闻喜安慰她。
她珍而重之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只有她知道,这是这世上她唯一剩下的,从没有放弃过她的亲人了。
她被父母在舍与留的天平上毫不留情地推了下去,那根本是个生与死的天平,但她仍感谢他们在情况稍微好转以后寻找了她,至于那个关乎血缘的秘密,既然他们不说,她也决定永远沉默下去。
不是所有秘密都值得说出来的,她宁愿相信他们的隐瞒是善意的,带着愧疚的,为了她好的。
她仍想要一个家,在失去那么多以后。
她没有了方远,没有了孩子,怀着不可触碰的秘密,她需要他们,需要一个叫作“家”的地方,让她可以自欺欺人。
所有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都是好的,无论它们是不是真的。
她慢慢好起来了,回到学校,顺利毕业,进入芭蕾舞团,还遇到了袁振东。
她清楚记得他与她初见时的样子。
高大、结实、大笑的时候胸腔仿佛能够产生共鸣,到处都有回声。
她从没见过这么快乐的人,从不知道烦恼那样,他看着她,双目发亮,谁都知道他爱上她。
父母对此事百分之三百地乐见其成,袁振东出手大方,在他们第三次约会的时候,他已经与他父亲谈好了入股协议。
这样豪爽,说一掷千金都不过分。
她已经不可能再与方远在一起,不是方远,那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她没有不喜欢袁振东的理由,他满含诚意,又把自己的快乐表达得那么明显,好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他令她的生活充满阳光。而且他爱她,答应求婚的时候,她清楚看到他突然湿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