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向日葵开过旧夏天(出书版)(6)
奶奶不是小草的亲奶奶,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草妈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小草爹在她十来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奶奶是她的邻居,孤寡老人,没有奶奶,小草活不到现在。
她似乎生来就是欠债的,讨走了娘的命,逼走了爹爹,后来连奶奶也生病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
奶奶老年痴呆很严重,脑袋里有个橡皮擦,把所有的记忆统统擦干净,根本就不认识小草。
其实忘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抛弃她们的人,根本没必要记住。
可是,奶奶却连她也忘记了。
奶奶以前是多么温柔慈祥的老人,可现在却像个坏脾气的小孩。
护士说老人容易大便干燥,小草来的时候特地买了两根香蕉。
熟透的芝麻蕉,很贵。她在小碗里捣成泥,拿起勺子挖起来喂到嘴边,奶奶吃了两口不乐意,挥手一把将碗打翻。
碗扣在地上,香蕉泥倒出来,黏黏糊糊,小草蹲在地上半响没动。
奶奶嘴巴里嘟嘟囔囔,无意识的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女儿。
奶奶是有个亲生女儿,可是二十多年前,就抛下她走了。小草很想将奶奶摇醒,你身边只有我,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回来看你。
可她说不出口。
一股热流似乎从脸上流进心里,灼热的火烧火燎,她摸摸脸,没有泪。
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中午。
安小草掏出空皮夹,阳光下那张熟悉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刺眼,很想抽出来撕碎。可等下还指望用它来换钱,她没办法下手。
多少年了呢?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她阖起双眸,想这些干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重逢
小草在一家简陋的小饭馆,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面。
碗很大很深,面里只有点油泼辣子和葱花,桌子上遍布陈年的油污,黑褐色的点,像虫子的尸体。她却吃的很香很干净,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只需要三块五毛钱。
快到约定的时刻,小草动身。
这片是所谓的富人区,紧邻着横越城市边缘的河流,被人称做水岸豪宅。沿着河畔,远远望去的别墅都是气派的三层单体建筑,独门独院,幽静私密。
数着门牌,安小草在一个熟悉的号码前停了下来。
雕刻花纹的铁门将她隔在另一个世界,富贵呈暗红的漆色像陈年的血迹,记忆像一个贴在永不会痊愈伤口上的创可贴,撕开后发现伤口依然血肉模糊。
她按响了门铃。
下午父母都去参加一个宴会,只有陈墨和吴妈在家。
监视器的画面出现一个女孩,栗色的短发遮住半边脸庞,她低头抚摸着大门的花纹,看不清模样。
陈墨关掉监视器,按了开锁,大门缓缓自动打开。
吴妈在客厅门口摆了一双拖鞋,鞋面上是雪白的绒毛,软软泡泡像棉花糖。
小草看着鞋子,没有弯腰。脚上那双帆布鞋,对比着越发显得肮脏,鞋尖上的卡通小猪贴纸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了,透出小小的破洞。
她没有换鞋,径直走进来。吴妈看着地板上的脚印,皱了下眉。
客厅的装修风格变了,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但小草还是一眼看见墙上那张超大的照片。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女主人优雅,男主人儒雅,中间的小男孩眉眼如画,温馨的如此刺眼。
切,有钱了不起啊,小草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有钱,真的了不起。
*** *** ***
陈墨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侧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巴掌大的脸被头发挡住一半,露出肤色却是极白。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和迟疑,不过没有电话里感觉的怯弱。
房间很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像是荷花的清香。吴妈尽忠职守的端上一杯茶,碧绿的叶子在玻璃杯中慢慢舒展,氤氲的水汽丝丝上扬。
小草也不坐,直接掏出钱包放在茶几上,“陈先生,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微笑温暖的少年,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眉眼疏离而冷漠。
他一定不会认得自己,小草撇了撇嘴角,自嘲的想。也是,若不是因为身后这张熟悉的照片,她照样也认不出他来。
时间,改变了容貌,改变了性格,改变了一切。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话原来没错。
多年之后,再次遇见他,她依然走霉运,原来“扫把星”也有相克的人。
陈墨点点头,站起来,两指捏起钱包,他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抽出相片,又不紧不慢的将卡一张张抽出,做完这些,他将表面有些污迹的钱包,丢进桌角的垃圾桶。
“你可以走了。”他抬头,眼神冰冰冷冷。
小草一愣。贴着裤缝的手握起,她对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那酬劳呢?”
陈墨嘴角一勾,笑了,他的面容很清俊,可笑起来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味道,“拿了二千块,还不够吗?”
他低头看了眼她的鞋子,“也是,小偷怎会不贪婪?可惜,又蠢又脏。”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拳头攒的没有一丝空隙。
她应该转身离去,可最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拿了你的钱?还是”她瞥了他一眼,目光满是不屑,“不过想赖账,说什么重金酬谢,全是放屁!”
这小偷儿居然还有几分胆色,敢厚颜无耻的挑衅,陈墨眉毛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