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蓦然僵住,星辰在他眼底铺成一层冷冽的光,仿佛更深处横着不透亮的黑墙。方才他跳舞时那仿佛燃灼的热烈完全熄灭了,他像是石头做的人,触手生寒。
沉默许久后他收回手臂搁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灰。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可我已经忘了。”
“你忘了关我什么事?我说过一遍,便不会再说第二遍。”
叶悯微一语道破:“你不想说。”
温辞大大方方承认:“对,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
“叶悯微,做人最基本的礼貌,就是当别人不愿意说的时候不要追问。”
叶悯微点点头,她从善如流道:“看来我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所以你为什么不想说呢?”
“……”
“我曾进过你的噩梦,那里有孩童模样的你,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是在你随天机老人上昆吾山之前。噩梦里尸体垒在街道上,你在逃离血海尸山与巨门……”
叶悯微自顾自地说下去,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温辞脸色骤然苍白。下一刻她便被推倒在地,温辞手直掐上她的脖子,仿佛一个字也不能多听。
“叶悯微!”
他喊她的名字,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大怒道:“够了!叶、悯、微,你闭嘴!”
叶悯微难得识趣儿地住了嘴。
温辞愤恨至极地骂道:“你这个死性不改的混蛋!就算失忆了也一点儿没变!”
“我怎么了?”
“没心没肺、薄情无义、随心所欲、熟视无睹、肆无忌惮、出口伤人,还偏偏做出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样子。”
他噼里啪啦说得极快,那些词仿佛一直哽在他的喉头,根本不需要思索便倾泻而出。放在叶悯微脖子上的那只手重重地压着她的锁骨,却并没有收紧。
叶悯微望着温辞漂亮的凤眼,即使盛满了愤怒,美丽依旧不减分毫。她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说话为何总是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我们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呢?”
温辞低声笑起来,嘲弄地说:“怪我吗?”
“是我没心没肺、薄情无义、随心所欲、熟视无睹、肆无忌惮、出口伤人。”叶悯微回答得流畅,又毫无愧色,仍旧是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样子。
温辞打量她片刻,他偏过头去,戏谑地说道:“想和我聊聊?你骗谁呢,叶悯微,我是怎样的人,我的人生,我的想法,这些你真的感兴趣吗?你一次又一次找我,让我帮助你找魇兽,根本不是对我感兴趣,你只把我当镜子——你只对你自己感兴趣。”
“你问我的童年,不过是想对照着猜测自己的童年罢了。丢了的东西,现在想着要找回来了?我凭什么要为了给你当镜子而自揭伤口?你是谁啊?你算什么啊?当年你为了我的巫族血脉找上我,折腾得我死去活来,研究我的天赋我的身体我的精魄,造出魇术魇修还不够吗?我当你的活灵器三十年,还、不、够、吗!!”
叶悯微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温辞双目通红,里面盛着的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并没有把身体的力量卸在她身上,她却没来由地感觉到沉重。陌生的重量从他放在她锁骨上的指腹一路深入,就像孙婆婆拉住她时那样。
视石之后的世界星光灿烂,温辞的眉目清晰,连眼睫都分明,她却从没有觉得温辞像此刻这般模糊难懂。
仔细想想,其实温辞一直都是难懂的,只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深究过他的难懂。
“所以我们从来都是仇人吗?”她问道。
“仇人?从来?”温辞重复了一遍,低低地一笑然后沉默了。
“你自然是我的仇人。但是若是因为这件事,我早在昆吾山上就和你同归于尽了,哪里还需要耗上五十年。”
顿了顿,温辞说:“那是我答应的,我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我病愈下山的时候,这一桩交易便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了。”
“可我们也算不上朋友?”叶悯微问道。
温辞望着叶悯微半晌,直起身来远离她,声音模糊。
“或许吧。”
第029章 火山
鹰还岭上一片寂静。
叶悯微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夜空, 温辞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星光璀璨如旧,草叶摩挲着她的脸颊,触感痒而柔软。
“那待我死之后, 你会想念我吗?”叶悯微没头没脑地问道。
温辞那边安静了很久, 再开口的时候, 他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你想得美。”
那语气一如既往, 既轻蔑又傲慢。
“你若是死了,我便去京城设宴庆贺,连演十四天的歌舞杂戏,让全城百姓与我同庆,庆我终于失却心头大患。”
“真遗憾啊,那十四天的歌舞杂戏, 我就看不到了。”
“遗憾?”
“你手很灵巧, 跳舞也很好看。”
“怎么着你现在是打一棒子喂个甜枣呢?谢玉珠教你的?你还会遗憾吗, 你这个不怕死的家伙。”
叶悯微想,死亡是没什么好怕的。
她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消逝,她仍然存在,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生存。
然而死亡意味着距离, 意味着高墙。
意味着在世界的这头, 当她转过头去时,再也不会看见某些身影。
那确实是很遗憾的事情。
温辞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说道:“少说那些没影儿的事儿, 你先说说, 这座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她原本很想寻得自己的魇兽,到了宁裕之后却突然没了兴趣, 也不急着和那些仙家魇师抢夺魇兽,成夜里让他带她满山头地转, 到处埋苍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