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银花(116)
沈银陷入思考,是为何想到要在雨中打水呢。
好像是从那次拒绝陈寐之后,他就这样了。他后悔当初的决定,企图在一次又一次中填补内心的空缺,与此同时幻想能再有机会见他一面。
幻想成真,他们确实重逢了,可沈银并没如愿般的高兴,他甚至觉得自己被一张网缠住,失落与惶恐交织,找寻不到出路,以为自己成功了低头看才知道原来还是在网中。
这种感觉比起长达三年不见陈寐要更加严重,来得也更加凶猛。如果说陈寐是远处的灯塔,一叶扁舟的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朝灯塔驶去,本以为近了些,看到了塔身。
然而灯塔亮起之时,刺眼得让他心生畏惧,只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船板上摇动船桨。
——正是沈银当前的处境。
“其实…”沈银慢慢地道,“我不是突然有这个念头的。”
闻言周重诧异地紧蹙眉头,不解地动了动唇却没有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我一个朋友无意间说起的。”那时的他应该很难受吧,“只是我没有答应。”
“所以…后来一到下雨天,不自主地我就会想到。”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透着隐晦的伤感。
眉头舒展,周重点头“嗯”了一声,恍然间觉得沈银的周身附着雨后的湿气,朦朦胧胧的让他觉察到了一些暗含的情愫。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周重望向他说道。
非常非常重要。
沈银点点头回,“非常重要。”
“李卫潼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周重燃了一只烟,侧头道,“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您随意。”沈银回。
吐出烟圈,周重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烟灰,淡然一笑,“也是我的爱人。”
沈银并不意外。
“我想你肯定也猜出来了,也没必要在你面前遮掩些什么。”周重又抽了一口,“可能我不太清楚你和你的那个重要朋友之间的事,但身为过来人,看到你时我一下子像是又重回了二十几岁那个年纪,因而总觉得该对你说些什么。”
烟燃到一半快触到中指的素色戒指时,他慌张地弹了弹。
“李导比我大四岁,我刚入戏剧学院正赶上他毕业,那时我对摄影很感兴趣,没事就爱瞎琢磨镜头,背着相机包在学校乱晃悠。”说着周重轻笑一声,将烟头按灭。
大学的事情太过遥远,差不多都有十年时间。可初遇李卫潼的记忆恍若昨日,他历历在目。
时值六月,周重心血来潮去了东城校区,南锣鼓巷东棉花胡同的本部,没怎么在本部上过课的周重一时间还迷了路,稀里糊涂地进了一条巷子——幽深绵长,斑驳的墙垣,爬满植被的外壁,光映射着翠绿照进他的框镜。
眯起眼,他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李卫潼闯入了这幽静之地,身穿学士服的他抛起帽子,咔擦一声,恣意张扬的李卫潼定格在了他的心里。
很长一段时间,周重连做梦都是他的笑容。
一根烟不尽兴,周重又燃了一根,很久没有这样随心地聊天了。圈里戾气太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多了去了,人心多面,渐渐的也就习惯少说话了。
大抵是见过太多虚假,难得一见这般真诚的沈银,不免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尽管已被圈子打磨的圆滑世故,可仍旧怀念最初的美好。只一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影子。
“那天我外出拍摄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他,说来也巧,他看我拿着相机一把拉住要我给他照几张。”
李卫潼力道很大,自己不由分说地被他拽出了小巷子,硬是拍了好多照片。
“你这构图不对啊?”李卫潼皱起眉头评价道,“你是学摄影吧?新生?还是业余?”
“业余的。”周重如实回。
“怪不得,画面都没有呼吸感。”李卫潼锐评,丝毫不嘴软,“把我拍得跟个死人似的。”
一时间周重不知该回什么,自信心备受打击。
见他沉默不言,李卫潼拍了拍他的肩,“正常,不过你这张拍得挺好。”指了指最开头自己闯入镜头的画面,“不对,是非常好。”
周重气馁地嗯了一声。
“你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吗?”李卫潼换了话题。
周重点了点头。
“大几?”
“大一。”
“难怪。”李卫潼一副“我猜对了”的模样,嬉笑道,“诶呀真可惜,我大四了,要毕业了。”
和李卫潼说话是没有条理的,前言不搭后语,那是周重最初的想法。
后来缘分使然,他又见了李卫潼几面,对他的跳脱思绪更是深有体会,像是喝醉了一般,没有逻辑性可言。可是周重一点都不反感,相反他越来越期待能见到李卫潼。
一直到他毕业入圈,真正接触到这个行业时,才知晓像李卫潼这般优秀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很难被认可,才华再是出众还是会被有心之人嫉妒排挤。
可他不是艺术家,不明白李卫潼的心思,他尝试过追赶,李卫潼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花很长的时间去琢磨钻研,会因他失落怅然,也会因他欣喜悦然。
哪怕是他随口的一句话他都要想很久。
可能正是如此,他才会觉得沈银身上有自己那年影子的错觉。
“说偏了。”燃完这一根周重轻咳一声不再点手里的那一根,而是重新塞回了烟盒,笑笑道,“过量了,不然就该说了。”
身子向后一靠,他拍了拍沈银的肩膀道,“喜欢一个人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会格外在意,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