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236)
“那姚明还成中国熟男之最了?”贺春景笑着轰他走,“年龄跟身高能是一回事儿吗,回屋写作业去!”
贺存一脸色比熬粥的锅底还黑,回屋挑灯夜战去了。
贺春景松了口气,仰躺在沙发上静静感受身上的潮热一点一滴退下去。贺存一写作业的时候不爱关门,客厅里能清晰听见书本翻页和圆珠笔尾端回弹的声音。
稍微挪一下视线,贺春景就能望见厨房窗外其他楼栋星星点点的灯火,明暗交错,虚实驳杂,像他脚下正走的一条夜路。
星期六,下午。
陈藩坐在车里,“咔嚓”咬碎了今天吃进嘴里的第三根棒棒糖。
他戒烟很久了,此刻却无比渴望尼古丁的抚慰。
他看着从二中校门里走出来的学生们,高中生课余时间不多,周六半天课结束之后,孩子们脸上大多带着亮堂堂的笑,脚步飞快地奔向自由天地。
起初是三三两两动作快的先跑出门,而后学生越来越多,人流从大开的伸缩门里蜂拥而出。
二中的校服改版了。陈藩盯着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看,校服蓝色变深了些,裤子上的两道白杠没变,上衣背后的星星却被挪到了前胸,每个人还都戴了一个口香糖大小的校牌。
不知道校园里有没有什么变化,大操场跑道边上还放着空花架子吗?
以前被爬山虎掩盖起来的那个小铁门,现在被拆了吗?
木回廊上的葡萄藤年年都不知彼倦地结果,是不是也有一茬又一茬的淘气学生,玩兴大起时伸手摘它未熟的绿果子,骗一批又一批的傻孩子去吃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多时,校门口的学生散得差不多了,他要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贺春景仍穿着那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走得有些慢,却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甚至还在与身边归鸟似的学生们和颜悦色打招呼。
陈藩看得愣了,情不自禁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平时过于依赖科技产品,太多年没跟活人深入交流,技艺生疏了。
上次无意间听到楼映雪跟人聊八卦,说男人过了二十四就不大行了,撸铁过度也容易出问题,以后要注意适量健身。
陈藩一日三省吾身,决定回头专门掐着表试一次。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藩一紧张焦虑注意力就开始涣散的老毛病又犯了,楼映雪说他这跟当年闹文盲一个病因,属于是ADHD的某种表现。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停下来,不要再想楼映雪这三个字。
贺春景身后不远处,慢吞吞跟着个又瘦又高的身影——陈藩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当时在酒店里偷吻贺春景的男孩子。
狗屁父子,陈藩在心里骂骂咧咧,谁家正经儿子趁爹喝高了干这事,不肖子孙!
眼下人民生活好了,家家户户都有车,校门口交通状况比当年他们上学时还烂。路边接学生的车把四车道挤成单行线,贺春景压根儿没注意到胡同口的车里坐着陈藩。
贺存一远远缀在贺春景身后,直到拐进胡同里,两人才逐渐缩短距离,从一前一后改为并肩同行,紧挨在一块。
到了车棚,贺春景打开小电驴的车筐,拿出里面的头盔扣在头上。贺存一则十分熟练地脱下校服,团成一团,补进车筐刚腾出来的空位。
“拿着。”贺春景又把挂钩上的粉红色小头盔递给贺存一。
贺存一挺大个人,居然毫无抗拒的将那顶hellokitty粉红色头盔扣在脑袋上。头盔前侧是墨黑色遮住全脸的挡风面罩,头顶还粘着一只嫩黄色竹蜻蜓,风一吹就窣窣地转动。
“红领巾。”
贺春景都跨在车座上了,贺存一又瓮瓮地出言提醒。
而后贺春景才啊第一声,伸手从车筐里掏出来条红领巾递给他。
一米八青春男高爆改巨人小学生工程,至此竣工。
陈藩摇下车窗,远远看着车棚处忙活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十月末的秋风灌进车里,吹得人一片怅然。
贺春景看起来过得并不如陈藩想象中富足。为什么?
陈藩琢磨不透,陈玉辉品性虽然败坏,但在花销上从不吝啬,应当是给他留足了钱的。即便是真的有个小崽子要养,也不至于要两人共乘一台破破烂烂的小电驴出行吧。
眼看着电动车左摇右晃骑出来,后座上的贺存一身材实在高大,窝成一团后不得不紧紧抱着贺春景维持平衡。
那两条长胳膊看得陈藩莫名冒火,想也没想,他一脚油轰出去,刚巧拦在胡同口,一个急刹鸣笛!
贺春景刹车不及,惊呼一声朝车门哐当撞了上去。
再抬头,入眼就是车窗里陈藩散着寒气的一张笑脸。
“……”
贺春景心如擂鼓,知道自己今天走不脱了。
校门口维持秩序的交警来得很快,上来就问怎么回事。
陈藩八风不动倚在车门上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贺春景手掌心捏得全是冷汗,发不出声。
“你这车骑得也太快了,”陈藩撂下电话,玩味地抬手指了指贺春景屁股下头的小电驴,“再说你还带个人,根本刹不住车啊。”
贺春景心说放狗屁,你就是故意拦路让我撞你的,嘴里却干巴巴跟交警解释:“我不快的,新国标,没违规。”
那交警抬头看了贺春景一眼:“电动车不能带成人,你这得罚五十。”
“他不是成人。”贺春景赶忙说。
“十二岁以上都不行。”交警唰唰写了张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