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出书版)(130)
我清楚地看到了司鸿宸飞扬的身影,此时他飞马驰骋,雪亮的长剑狂舞。他最是善於在敌阵奔驰激战,何况眼前的敌人远远不经他的戏弄。封叔看得眼里冒火,咬牙切齿道:“正面搏杀我确实抵不过,我要亮我的杀手■,灭灭这小子的威风!”
於是将押我的马车出列,因为我的人被绑在车柱上,远远看过去甚是震撼。果然,司鸿宸停止了厮杀,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安静了下来。
封叔知道对方已经看见我了,执剑对准我的胸口,哈哈大笑,朝司鸿宸高喊:“敖兄弟,看见这个女人了吧?她应该叫裕王夫人,如今落在我封某的手中。你想必是为她而来,情深意重啊!既然如此,我封某就做个顺水人情,完璧归赵如何?”
一抹沉静,接着司鸿宸喊道:“太平侯想怎样?”
“让封某平安离去。我已写下战书,约定两个月後的今日,你我来个彻底了断。孰能赢取天下,就在那日定夺!
司鸿宸并未马上应答,他似乎还在考虑。我扯开喉咙,大声地喊起来,“不要答应!他这是缓兵之计!等到那些粮草财货运走,他的兵力势必强壮,胜算不能掌控!不要管我,杀了他们,天下就是你的了!”
封叔抡起拳头,一拳击在我的小腹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天地顿时旋转颠倒,我感觉快要虚脱了,却勉力咬牙挺着。封叔犹不罢休,将我已经撕成布条的外袍扯了下来,他指着我半裸的身体,吼道:“敖兄弟,封某为人自有阴狠之处,你要是不答应,我便杀了这女人!封某死不足惜,我的兄弟自会替我完成大业!”
“好,我答应!”司鸿宸低沉的声音。
“不要……”
我呻吟出声,剧痛潮水般漫遍全身,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角淌下。
耳边马蹄声隐隐,封叔的人马正在撤退。司鸿宸的铁骑也不追赶,听任对方马队隆隆西去。这里是战场,眼前的人与景,影影绰绰掺合在一起,在我视线中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依稀看见司鸿宸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窸窣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落在我心头一般。我感觉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孩童,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悔意和自我谴责。
一股热流从我的下身涌出,顺着大腿股沟往下淌。
司鸿宸站在我面前,冰冷漠然地伫立着。
“韩宜笑,为了你我放弃大好时机,我值吗?”
我惨然笑了,“不值,一点儿都不值……”
“为甚麽要擅自离开我?封逸谦为你肯放弃江山,你信;就那点狗屁的鼠疫,我说我能经受,你却不信。封骥这次赢了,我会遭天下人耻笑,韩宜笑,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的眼中已凝成了一团寒气。不像是在质问,像是娓娓叙述他此时的心境,每一字却如重锤砸在我心上。这样没有暴怒的表情尤其可怕,他一定很恨我了。
我想去抚摸我的小腹,手被绑着,紧了,又似乎松开了。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离,我忍不住痛苦地喘息,司鸿宸的嘴唇在开开阖阖,极遥远的,再也听不清楚。他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不停地幻变着光彩,凝重的、惊惧的、恐慌的……
“懂了……”
我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意识却已飘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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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转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了。
窗外似在下雨,从屋檐淌下一长串的水珠子,溅在盛开的木槿花上。娇嫩饱满的花瓣忽地遇雨摧折,一枝一叶都在颤抖。几个小宫女跑在雨中,衣衫湿透了,虽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笑,稚嫩的脸上掩不住踏水嬉戏的情趣。不期然想起,年少的自己放学回家,雨突然下了,我奔跑在街巷,死死捂住书包,脸上一定也是这样稚嫩的笑。
光阴荏苒,我是个妇人,宛如行将凋零的枯叶残花,没有绮丽的颜色。
窗边,站着司鸿宸。
他无声地望着窗外,听那人声雨声,脸上也没有什麽表情,眼角的一缕皱纹清晰犹如刀割。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痛又一层一层地漾了上来。
因为什麽,他变得一夜苍老?
从下身涌出的热流、他从冷漠转为惊惧的眼神、急促的马蹄声……
此刻,我几乎已经明白了。
四年,情到处,我对他的感觉甚於任何男子。而终究有了爱的结晶,却这样丢了。
丢了啊!
那种念头压得我无法呼吸,我剧烈地摇晃着头,呜咽出声。
有杂沓的脚步声环绕身畔,浅翠绮罗的侍婢,提着药箱的御医。而司鸿宸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在想什麽。他的身後,光线悄悄透过漏雕的窗扇,将他颀长的影烙在墙面上。
我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波动,泪光闪闪,虚弱地问御医,“孩子有多大?”
“禀夫人,三个月有余。”
三个月事情发生得太多,我竟然忘记自己停经了。这能怪谁呢?怪我吗?我擦去眼角的泪,忍不住又问:“我还会生育的,是不是?”
“臣不敢隐瞒,夫人,恐怕不能了。”
大殿一片寂静。
“不能了?”
我惘然地盯着司鸿宸,他依然没转身看我,身子似乎已经被凝固了。脸上失了血色一般。他紧闭双目,睫毛却剧烈地颤动。风骤然大起,吹开窗扇,吹起他的衣袂袍角。殿内也乱了,一只鎏金花瓶掉落在地,铿然摔了个粉碎。垂地的重幔经风扬起,缭乱地飞舞。
几名侍婢慌忙跑去收拾。待窗扇紧闭,幔帐不动,窗边颀长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