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睡着的时候，手下意识地将他推开。

一个人蜷缩着身子，睡得很远很远，手肘横着——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防备……只有经历过无数艰辛生活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深刻的防备，一朝一夕，都无法改变。

谁也不可能真正的靠近。

永远没法深入她的内心。

就像一头无意之中，忽然横在路上，就把尖刺竖起来的刺猬。

以前，他曾经多次观察过刺猬，看它们如何的舒展自己，又如何的御敌，只是，从没想过，人变成了刺猬之后，竟然是无法观察的。

他竟然觉得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难受。

这一夜，辗转无眠。

只在每一个她熟睡的时候，试图将她拉近。再近一点，就像她白天时候展露出来的那些妩媚的姿态。但是，始终没有成功。

那个时候，黑夜的她和白昼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没有成功。

清晨，他醒得很早，看到她也睁开眼睛。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在清醒的时候，守着一个女人，看她醒来，看她的眼睛，如薄薄的蝉翼睁开，煽动，湿漉漉的。

忽然觉得很感动。

可是，她却很惊悸，显然不习惯床上有另一个人，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藏起了那种惊惧。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小宝，你还是别先走，我们一起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天都不愿意。”

她已经下床，动作如此麻利。

便装，马靴，火铳。

就如他刚认识她的时候。

心上人2

他忽然觉得不舍。

还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想留住她跟自己一起。

既然杨一清已经出发了，她其实没这个必要跑得那么快。

可是，看到她已经全副武装，朱厚照没有再说什么，只出去吩咐准备夏皇后启程的一切安排，当然，是以张永监军的名义。

直到他出去了，夏小宝才开了窗，将药罐子，若无其事地倾倒在了黎明里。黎明之下的月桂树，也许是吸收了这些无辜被浪费的草药的营养，长得分外茁壮，分外艳丽。

当日，夏小宝便一身便装，率领大明最精锐的一千火枪手出征了，监军，正是张永。

朱厚照将二人送到宫门口，犹自依依不舍。

那是，他看到她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手里拿着火铳，英武不凡，忽然觉得寂寞——一种和这个到来的秋天一般的萧瑟——她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骨子里，有一种软弱。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甚至还有一层不祥的预感。

这一去，千里迢迢。

他忽然喊她：“小宝，小宝……”

她回头看他。

他跑上前，摒退了众人。

声音很低，就如看着一只即将脱离樊笼，展翅高飞的苍鹰，自己再也无力控制了。

“小宝……你还会回来么？”

她一怔。

没有马上回答。

“小宝……你还会回来么？”

他固执着，一遍一遍地问。

夏小宝接触到他的目光，真的，忽然明白人家对他的吹捧是真的——睟质如玉，神采焕发。

朱厚照，竟然真的算是一个美男子。

他的眼瞳，这一刻亮的出奇。

就像他本人，真的是一个纯朴无邪的少年，第一次懂得什么是春花秋月。

失去了所有的荒淫，嬉闹，幼稚和放纵，只剩下一种急切的殷勤——

“小宝，你还会回来么？”

他怕她走了。

一去不返。

心上人3

大漠也罢，塞外也罢，风尘也罢，小王子也罢……

甚至，还有王守仁，不是么？

这一刻，他竟然无法放心。仿佛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归属，一只苍鹰走进来，注意，它是自己飞进来的，不是他捉住的，所以，纵然他想训练都无从训练。

而且，他也从没试图过，再去训练她。

纵然她在皇宫里，也一直如此。

本来，他是坚持要跟她一起，只因为她的反对才作罢。

此时，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也许，是不想跟她有任何正面的冲突。

她没回答。

他再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得出奇：“小宝，我会很快赶来跟你汇合。”

她点点头：“行，那我就等着你。”

那我就等着你！

他听得清清楚楚，眉飞色舞：“真的么？小宝。哈，好极了，好极了，我一定尽快赶来。有危险的时候，你千万别先动，你就和张永一起就是了。”

监军，当然是安全的。

又不是直接去拼命。

他存了个私心，第一次希望替自己作战的人，不要那么卖力。

这才放心地，看着夏小宝上路了。

某一刻，他忽然发现夏小宝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很奇怪。

他欣喜若狂：“小宝，小宝……”

想必，她也是有些不舍之意？

但是，她再也没有任何表情，扬鞭去了。

过了德胜门。

张永才说：“娘娘，皇上这些日子肯定会寂寞了……”

夏小宝哈哈大笑。

朱厚照会寂寞？

她敢打赌，不消片刻，他转身回去的时候，已经置身豹房里了。

豹房里美女如云，妻妾成群，吃的玩的，玩乐伎，玩豹子，玩动物，玩人，想玩什么玩什么，朱厚照哪一天是寂寞的？

就在这时，已经看到豹房的踪迹了。

那是后面冷宫的围墙，然后，豹房更在冷宫之外……

一溜烟缠绵地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