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大将军，王守仁求见。”

他闷闷道：“进来。”

王守仁进来，二人并未行君臣之礼，他自称朱寿，他便也入乡随俗叫他大将军。这是保存体面最好的方式。

只是，现在朱厚照觉得太累了，累得靠在椅背上，直不起腰来。

“大将军，明日一早即可启程。”

朱厚照本是闭着眼睛，忽然睁开，十分凌厉：“王守仁，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宝的？”

王守仁一惊，意识到，皇帝认出了偷偷溜出去的宫女？

他面不改色：“我之前并不认识小宝。不过，我非常欣赏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朱厚照惊疑地看他一眼，分不清他说的真话还是谎言。

这个理由，也是成立的。

若不认识，夏小宝岂肯立即放人？若是认识，那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守仁反问：“莫非大将军以前认识她？”

认识！

化成灰烬都认识。

可是，他竟然不敢承认——也不好回答！

要让他在臣下面前承认夏小宝是自己的皇后——大明皇帝被皇后捉拿囚禁，当着臣子的面，这个脸可丢不起。

王守仁虽不知道那么复杂的关系，但是，立即明白，皇帝也根本不想让人知道他和夏小宝的关系——很好很好！

各怀鬼胎。

他心里立即有了计较，躬身，低低说了一句话：“臣死罪！”

“什么罪？”

“我今日前来，只告诉了她一句话，她就放人了。”

朱厚照厉声道：“什么话？”

“您若回宫，必诛杀刘瑾。”

向皇后求婚2

朱厚照凌厉的眼神，慢慢地黯下去。

这话貌似靠谱。

夏小宝能提出这样的要求，貌似合情合理。

当年如何整治夏皇后，如何打入冷宫，直到死……全程都有刘瑾的参与。夏氏要求杀掉刘瑾，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朱厚照不知道，夏小宝根本没提出这个要求。

纵然天下人恨不得诛杀此贼，她也没提出来。

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真正放了朱厚照。

但王守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提了出来，反正，他敢肯定，夏小宝又不会去对账。

朱厚照没有回答。

王守仁暗暗失望。纵然如此，朱厚照也不肯给个痛快的答案。刘瑾到底杀不杀？

但是，他不知道，朱厚照却压根就没想到刘瑾。

不止刘瑾，他对任何太监，都是这个态度。

那些人从小伺候他，陪他玩乐，对他毕恭毕敬，比养的宠物狗更加驯服百倍。

你几曾见宠物狗能和主人决裂的？

那个狗奴才一般的死太监，他向来不曾放在心上。死活，都不重要。并不认为，他值得成为交易的筹码。

直觉里，夏小宝的要求，绝非是这么简单。

王守仁益发失望，但语气还是甚恭：“时辰不早了，您好好休息，明日启程。”

朱厚照站起来，冷冷道：“王守仁，你马上回去。”

王守仁好生意外，直觉地问：“为什么？”

“你回去告诉张钦，马上撤军，该干嘛干嘛。”

他一边说，一边刷刷地写了一份手诏：“张永、江彬都认得我的手诏，你令他们即刻回京，禀报皇太后，我一切无恙，敬请放心。朝廷的大事，一切暂交由杨廷和裁决。”

这份手诏，分量不轻。

尤其是里面的几句话，一切交由杨廷和裁决。

这便意味着，刘瑾根本没法动弹了？

可是，朱厚照未免太痛快了吧？他问：“那大将军您呢？”

向皇后求婚3

他的眼里露出一丝狡猾：“我自有安排，不用你们管。你们也不用再来找我了。我一个月后，自己回居庸关。”

王守仁叫起来：“大将军，此地凶险……”

“凶险？有什么好凶险的？”

他自言自语：“我就不信邪，夏小宝还真敢杀我？”

哪有皇后刺杀皇帝的道理？

不怕不怕！

绝对不怕！

他觉得自己安全，十二万分的安全。

“对了，赎金按时送来，叫张钦等人不要耍任何借口。我也给杨廷和写明了，这个家伙特别无趣，老是喜欢驳斥我的意见，这一次，他绝对不许驳斥，也不许多问半个字，若是不照办……”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你懂的，否则杀你全家。

王守仁这才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这个顽主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做人质做上瘾了，现在人家放他走，他偏偏不走了。

难道要帮绑匪拿到赎金，他老人家才肯开心？

朱厚照已经不耐烦了：“王守仁，你快滚。”

皇上下令，他不敢不走。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黎明到来了。

王守仁没料到，自己想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刚出去，一个人横在门口。

清晨的风吹着她鲜艳的面庞，近了，仿佛一丝淡淡的香味——就是这一点香味，就是那一句笑声——他永远记住了那个女人。

“你可以带朱寿离开了。”

“不！我不想走了。”

说话的人抢在了王守仁的前面，大刺刺地站着，背负着双手，仿佛是来度假的。

“我走不走，你不用问王守仁！我自己做决定。”

她有点愕然：“朱寿，赎金问题已经谈妥，你自由了。”

他慢悠悠地走出来，距离她七八步的距离时，停下脚步。

将她看得那么分明。